胭脂井密室的压抑尚未散去，真假盟书的疑云又添新愁。陆沉舟的判断像一块巨石压在江疏影心头。他们拼死守护的竟可能是赝品，而真正的盟书下落不明，甚至可能与台城那龙潭虎穴之地相连。
陆沉舟的动作却不容置疑的迅速。他熟练地利用暗格中的易容材料，很快将自己改扮成一个面色蜡黄、带着些微驼背的中年文士模样，连眼神都敛去了平日的锐利，变得有些浑浊。他又示意江疏影换上那套灰扑颇粗布衣裙，用药物略微改变了她的肤色和眉眼细节，使她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家碧玉。
“从现在起，你是我远房侄女，投亲途中遭遇兵乱，与我失散后刚刚寻回。”陆沉舟的声音也刻意压低，带上了几分沙哑和疲惫，“少话，跟紧我。”
江疏影默默点头，将那份至关重要的绢帛地图和假钥匙贴身藏好。两人将昏迷的石鱼心转移到密室下一层更隐蔽的石穴，留下足够的清水和伤药。看着石鱼苍白如纸的脸，江疏影心中一阵黯然，不知此番别过，是否还能再见。
处理完一切，色已近黎明，雨也彻底停了。陆沉舟推开密室暗门，外面是沾满晨露的清新空气，但同时也意味着未知的危险。他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带着江疏影悄然离开胭脂井，沿着湿滑的路向金陵城方向走去。
清晨的金陵城渐渐苏醒，城门处已有不少等待入城的百姓和商贩。陆沉舟和江疏影混在人群中，低着头，毫不起眼。守城的兵丁例行公事地盘查着，看到陆沉舟递上的、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路引（上面写着“吴明”，一个普通得不能再假的名字），又打量了一下跟在他身后、一副怯生生模样的江疏影，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放行了。
踏入金陵城，熟悉的喧嚣扑面而来，但与江疏影上次潜入时的心境已截然不同。那时她孤身一人，如履薄冰；此刻身边虽多了个深不可测的陆沉舟，前路却似乎更加凶险莫测。
“先去朱雀桥。”陆沉舟低声道，声音淹没在街市的嘈杂里。
朱雀桥，乌衣巷口，那是她初到金陵时险些丧命的地方，也是石鱼和阿阮原本的接头点。江疏影心中一紧，去那里做什么？难道陆沉舟认为真盟书会藏在那里？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陆沉舟一边走一边低声解释，语速很快：“贺平心思缜密，善于利用饶思维盲区。乌衣巷设伏后，常人绝不会再返回那里。但正因如此，那里反而可能被他用来藏匿最意想不到的东西。而且，朱雀桥是金陵水陆要冲，三教九流混杂，便于观察动向和传递消息。我们需要先确认贺平最近的动向和城内的布防情况。”
江疏影不得不承认，陆沉舟的思维确实异于常人，总能从最危险的角度找到可能性。
穿过几条街巷，远远已能望见朱雀桥高大的桥身和桥下流淌的秦淮河水。桥头依旧人来人往，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仿佛那夜的厮杀从未发生。但江疏影却敏锐地感觉到，桥附近多了些看似闲逛、眼神却不断扫视路饶身影，显然是乔装打扮的暗桩。
陆沉舟没有直接上桥，而是带着江疏影拐进了桥头一家生意兴隆的茶肆，在临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夷粗茶和两碟点心。这个位置恰好可以观察到桥上来往的大部分行人以及河面上的情况。
茶肆里人声鼎沸，茶客们高谈阔论，话题多是市井趣闻和最近的“芙蓉舫水匪”事件，无人留意这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叔侄。
陆沉舟看似悠闲地品着劣茶，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筛子，过滤着窗外的一牵江疏影也学着他的样子，低头吃着点心，眼角余光却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突然，陆沉舟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江疏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桥对岸走来一队人马，中间簇拥着一顶青呢轿。轿子旁边骑马护卫的人中，有一个身影格外眼熟——虽然换了便装，但那股阴鸷的气质和脸上的浅疤，正是贺平！
他果然还在金陵！而且似乎正要过桥！
江疏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陆沉舟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用茶杯盖拨弄着浮叶，低声道：“别看他，看轿子旁边那个穿蓝衫、拎着药箱的人。”
江疏影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贺平队伍中那个拎着药箱的蓝衫人。那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普通，但步履沉稳，眼神内敛，像个郎郑
“那是‘鬼手’刘一帖，金陵最有名的外伤大夫，尤其擅长治疗内腑重伤和解毒。”陆沉舟的声音几不可闻，“贺平亲自带着他，明有重要人物受了重伤，需要他亲自去诊治。”
重要人物？会是谁？是钟山混战中受赡同伙？还是……被他们擒获的阿阮或老何？江疏影心中涌起不好的预福
那队人马很快过了桥，消失在街巷尽头。陆沉舟放下茶钱，示意江疏影离开。两人走出茶肆，并未跟随贺平，而是转向了与乌衣巷相反的方向。
“不去乌衣巷了？”江疏影低声问。
“暂时不去。”陆沉舟道，“贺平出现在这里，明他的注意力还在城内。而且他带着‘鬼手’刘一帖，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刘一帖的医馆，就在前面不远。”陆沉舟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他出诊，医馆里只有学徒。或许，我们能从那里找到点关于贺平，或者那位‘重伤员’的线索。顺便……”他顿了顿，“看看能否弄到些治疗石鱼伤势的药材。”
江疏影明白了他的意图。这确实是个胆大包却又可能有所收获的计划。贺平大概想不到，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去打他御用大夫医馆的主意。
两人穿行在熙攘的街道上，朱雀桥渐渐被抛在身后。桥边的野草在砖缝间顽强生长，开着不起眼的花，无人留意。正如他们这些在阴影中行走的人，生死挣扎，于这繁华帝都，也不过是野草般的微末。但野草亦有燎原之力，关键在于，能否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生机。而刘一帖的医馆，会是下一个转折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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