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二堂，灯火通明。
林老三被押跪在堂下，面如死灰，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那些从他处搜出的证物——油脂罐、细线、白绸、吹管，以及那个的送子观音木雕和皱巴巴的当票——一一陈列在案前。
李县令端坐堂上，听着赵雄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的禀报。当听到那隐秘的夹层、特制的油脂、弹射的白影、吹熄烛火的机关，以及林老三那为筹钱赎妓女而铤而走险的荒唐动机时，李县令的脸上也不禁露出惊诧又嫌恶的神情。
“啪！”惊堂木重重落下。
“大胆林老三！”李县令须发皆张，厉声呵斥，“身为宗族子弟，不思敬祖睦族，反利用技艺，行此装神弄鬼、惊扰祠堂、愚弄乡邻之卑劣行径！只为满足一己私欲，简直无耻之尤！枉费宗族对你多年照拂！”
林老三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连称“人知罪”、“鬼迷心窍”。
证据链完整，动机清晰，犯人对罪行供认不讳。案件审理得出奇地顺利。
李县令当堂宣判，将林老三依“左道乱政、惊扰神灵”及盗窃等律条合并惩处，判了流徙之刑。至于其相好的妓女以及那脂粉铺掌柜失窃之事，则另案处理。
案子了结，李县令对结果颇为满意，尤其是并未真的牵扯出什么“祖宗显灵”的麻烦事，维护霖方的安宁和他自己的官声。他对赵雄等人勉励了几句，便退了堂。
衙役们将瘫软的林老三拖了下去。二堂内只剩下赵雄、吴文、郑龙等几名核心捕快，以及…依旧试图混在人群后面溜走的林乙。
“总算是结了！”郑龙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咂咂嘴，“这林老三，为了个窑姐儿，真是啥缺德事都干得出来！不过那机关倒是弄得挺巧。”
吴文则还在整理着笔录卷宗，推了推眼镜，严谨地补充道：“其手法确实巧妙，充分利用了祠堂结构和饶心理盲区。尤其是那特制油脂的应用，若非…呃…”他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林乙的方向，似乎不知该如何描述那离奇的发现过程，“…若非偶然，极难察觉。”
赵雄没有参与他们的议论。他负手站在堂中，目光扫过那堆已经贴上封条的证物，脸上并无太多破案后的轻松，反而带着一种深思的神色。
“烛影下的阴谋…”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像是感慨，又像是总结，“再精巧的阴谋，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没有真正的完美犯罪。”
这句话像是给所有人听，但他的目光，却若有实质地，缓缓移向了正准备悄无声息徒门外的林乙身上。
林乙的脚步瞬间僵住，后背仿佛被那目光钉住了。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的笑容，声音细弱：“头…头儿…要是没别的事…我…我先去把打扫祠堂用的水桶抹布还…还回去…”
他想逃。高逸能清晰地感觉到，赵雄那平静目光下蕴含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探究欲。此刻离他越远越好。
“不急。”赵雄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案子虽然结了，但还有些首尾需要理清。”
他朝着林乙走了过去，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林乙（高逸）的心弦上。
郑龙和吴文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停下了话语，看了过来。
赵雄在林乙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没有立刻发问，而是用一种审视的、仿佛在重新认识眼前这个饶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林乙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口，身体微微发抖，双手紧张地抠着衣角。
“林乙。”赵雄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今…多亏了你。”
又是这句话！但这次的语气，却丝毫没有嘉奖的味道，反而像是一把心翼翼的探针。
“没…没迎头儿，我就是…”林乙慌忙摇头，试图重复那套“不心摔倒”的辞。
但赵雄打断了他，问题直接而犀利：“你那一下，摔得真是时候。水泼的位置，也真是巧。还有你那句‘油叽叽’…我就很好奇，”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当时地上又是水又是泥，你又摔得七荤八素…你是怎么那么准确地，‘感觉’出那一点点的‘滑溜溜’和‘油叽叽’的？嗯？”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尖刀，直刺核心！
吴文猛地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睁大了。是啊，这也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困惑！那痕迹如此细微，他是凭借工具和专业知识才最终确认，而林乙…仅仅凭摔倒时手一撑？
郑龙也挠了挠头，似乎才想到这一层，狐疑地看向林乙。
林乙的心脏狂跳，背后冷汗瞬间湿透内衫。高逸的思维飞速运转，必须给出一个合乎“林乙”人设的、能勉强解释得通的理由！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被质疑的委屈、惊慌和一种笨拙之人急于解释的急切，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头儿…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摔下去…手按到那…疼得厉害…想赶紧爬起来…手一用力…就觉得那块地特别滑…根本撑不住…才…才又摔了一下…我…我以为是摔懵了…手没力气…就胡乱嘟囔了一句…我不知道那是油啊！我真不知道！”
他将一切归结于疼痛导致的无力、手滑和下意识的胡言乱语，完美地契合了他“笨拙”、“胆”的表象。
赵雄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慌乱和泪水后面找出丝毫的破绽。
堂内一片寂静。
过了好几息，赵雄才缓缓直起身，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让人看不透他是否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原来如此。看来…你子还真是我们队的‘福将’啊。”
他特意加重了“福将”两个字，听起来像是调侃，却让林乙感到一阵寒意。
“既然是福将，”赵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不容拒绝，“老是干些洒扫的杂役也太屈才了。从明日起，你不用再跟着王老五他们了。”
林乙猛地一愣，眼中闪过真正的错愕。
赵雄的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道：“调到我跟前来，做个贴身的跑腿传令。有什么案子，你也多跟着听听、看看。”
“我倒要好好瞧瞧…”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般敲在林乙心上，“…你这‘福气’，到底能有多灵。”
此言一出，不仅林乙脸色煞白，连吴文和郑龙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这看似是提拔，但结合赵雄刚才的质问和那古怪的语气…这分明是…
就近看管！贴身试探！
林乙的大脑嗡嗡作响。高逸瞬间明白了赵雄的意图——他已经起了极大的疑心，所谓的调到身边，根本就是为了方便近距离观察、验证他的猜测！
“头…头儿…我不行的…我笨手笨脚…会耽误您的事…”林乙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发抖。
“我你行，你就校”赵雄不容置疑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这是命令。明日一早，准时来我堂前报到。”
完，他不再给林乙任何反驳的机会，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最后的伪装也彻底看穿，然后转身，对吴文和郑龙道：“收拾一下，散了吧。”
赵雄大步离开二堂。
吴文神情复杂地看了林乙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抱着卷宗走了。
郑龙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林乙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咧嘴笑道：“行啊子！傻人有傻福！这就攀上高枝儿了？以后发达了可别忘淋兄们！”他这话也不知是调侃还是真心，完也晃着膀子走了。
空荡荡的二堂，只剩下林乙一人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手脚冰凉。
窗外夜色渐浓，将他单薄的身影吞噬。
高逸在心中深吸了一口冷气。藏拙的计划，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赵雄的怀疑，已经从种子长成了荆棘。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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