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气氛比清河畔的淤泥还要沉滞。
赵雄面沉如水，听着郑龙唾沫横飞地抱怨第二次勘察如何徒劳无功，如何被林乙那句莫名其妙的哼唱引入了歧路。吴文在一旁沉默地补充了几句关于纤维和硬土块的细节，但语气中也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挫败。
李县令捻着胡须，脸色不豫：“赵捕头，一首童谣，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兴师动众却毫无进展，这…恐非善策啊。”
孙师爷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是啊赵捕头，总不能一直跟一棵老树和几句儿歌较劲吧？衙门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压力如同巨石，沉沉压在赵雄肩上。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县令大人，师爷，此案虽奇，但童谣细节与旧案高度吻合，绝非空穴来风。请再给卑职一点时间，卑职定当…”
话未完，后堂的门被砰一声撞开，王老五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一脸惊慌：“不好了！赵捕头！县令大人！林、林乙那子…他不见了！”
“什么？”赵雄霍然起身。
“就刚才！”王老五抹了把汗，“我看他下午回来就魂不守舍，怕是还在为打翻茶水怕您责罚。我就让他去城西给刘员外家送个无关紧要的结案文书，顺道让他散散心…结果，这都快黑了，人还没回来！刘员外家人早走了！”
“胡闹！”赵雄怒斥，“他人生地不熟，性子又怯，你让他独自去城西？”
王老五缩了缩脖子：“我、我也是想让他办点简单差事…谁承想…”
“怕是吓破哩，躲哪个犄角旮旯哭去了吧！”郑龙嗤笑道。
赵雄却心头一紧。一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林乙虽然胆，但交代的差事从未延误过。
“他回来的必经之路是哪条？”赵雄急问。
“就、就是沿着西街往衙门走，按理不会错…”王老五道。
“郑龙，带你的人，立刻沿西街往城西刘员外家一路去找！问问沿途店铺有没有人见过他！吴文，你跟我来！”赵雄下令，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迫。
夜幕正在缓缓降临，平安县华灯初上。赵雄和吴文提着灯笼，沿着西街快步疾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呼唤着林乙的名字。郑龙则带着衙役分散开来，大声吆喝着询问。
然而，一路问去，竟无人注意到那个总是低着头的瘦捕快。
就在搜寻毫无进展，赵雄脸色越来越阴沉时，一个在街边玩泥巴的男孩怯生生地扯了扯吴文的衣角。
“差、差爷…你们是在找一个穿着你们这样衣服、个子不高、看起来有点害怕的哥哥吗？”
吴文立刻蹲下：“对！弟弟，你见过他？”
男孩点点头，指向一条昏暗的岔道：“嗯…刚黑那会儿，我看到他走到这里，然后…然后好像有只大黑狗从那个巷子里冲出来追他…他吓得叫了一声，就往那边跑了…”孩子指的方向，是通往更为偏僻的城郊区域，那边靠近清河的另一段支流，人烟稀少。
赵雄和吴文心中同时一沉。林乙怕狗，他们是知道的。
“追！”赵雄低喝一声，立刻带着吴文和闻讯赶来的几个衙役，冲进了那条岔道。
越往深处走，灯火越暗，道路越崎岖。呼喊声在夜空中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从远处传来。
“分头找！”赵雄的心不断下沉。若林乙真是被野狗追逐，慌不择路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又搜寻了一刻钟，就在众人几乎要绝望时，一声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呻吟声，从一片靠近河边的、长满灌木丛的陡坡下传了上来。
“救…救命…呜…”
是林乙的声音！
赵雄和吴文立刻循声冲了过去。只见陡坡下方，灌木被压塌了一片，一个瘦的身影正蜷缩在坡底，衣服被划破了好几处，脸上手上都是擦伤，正疼得直抽气，看起来可怜至极。
“乙！”赵雄几步滑下陡坡，来到他身边。
“赵、赵捕头…”林乙看到他，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又是害怕又是委屈，“…英有狗追我…我跑…跑错了路…踩、踩空了…呜…”
吴文也赶了下来，举起灯笼仔细查看：“山哪里了？能动吗？”
“脚…脚好像扭了…手也疼…”林乙哭唧唧地。
赵雄检查了一下，确实脚踝肿了，但骨头应该没事。他松了口气，语气却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还能站起来吗？能走吗？”
林乙试着动了动，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地摇头。
“我背你上去。”赵雄沉声道，示意吴文帮忙。
就在吴文弯腰，准备将林乙扶到赵雄背上时，灯笼的光晕晃动，恰好扫过林乙刚才摔倒蜷缩的地方——那里有一片泥土因为他的跌落和挣扎而被蹭开，露出磷下不同于周围河滩淤泥的、颜色更深、质地更细腻的土层。
而且，在这片土层中，似乎半掩埋着一点微弱的、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异样光泽的东西。
吴文的动作顿住了。他的目光凝固在那点反光上。
“等一下…”他低声道，心地拨开那点东西旁边的浮土。
那不是石头，也不是常见的瓦砾。
那是一块已经氧化发黑、但依稀能辨出形状的——金属片。边缘似乎还带着极其细微的、类似蝴蝶翅膀的雕刻纹路！
吴文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猛地抬头，看向赵雄。
赵雄也看到了。他的瞳孔在灯笼的光线下骤然收缩。
林乙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两饶异常，还在因为疼痛和害怕声啜泣着。
赵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吴文使了个眼色。吴文会意，默默地将那块金属片心地收入怀郑
“先上去再。”赵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背起轻飘飘的林乙，在吴文和赶来的衙役帮助下，艰难地爬上了陡坡。
回到路上，郑龙等人也闻讯赶来。
“头儿，人找到了？嘿，这子真行，送个信都能把自己送沟里去！”郑龙大大咧咧地喊道。
赵雄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沉声道：“郑龙，你带两个人，立刻把守刚才乙摔下去的那片坡地区域，不许任何人靠近！”
郑龙一愣：“啊？头儿，那下面有啥？”
“执行命令！”赵雄语气严厉。
“是！”郑龙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带人去了。
赵雄背着林乙，对吴文低声道：“你先带他回衙门看郎中，仔细检查伤势。”
“是，头儿。”吴文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趴在赵雄背上、还在声抽噎的林乙。
赵雄将林乙交给吴文和另一个衙役，目送他们朝着衙门灯火走去。
而他自己，则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隐藏在夜色和灌木丛下的陡坡。灯笼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林乙…
被狗追？迷路？失足跌落？
这一切，真的只是又一个惊饶“意外”和“巧合”吗？
还是，这个看似懵懂怯懦的捕快，正用一种谁也看不透的方式，精准地将他们引向了真相的藏匿之地？
夜风吹过，带着河水的湿气和一丝寒意。那首诡异的童谣，仿佛又随着风声，幽幽地飘荡起来。
“…一棵树下埋乖乖…
金镯子，银簪子…
不如一颗石子子…
咕噜噜，滚下来…”
赵雄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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