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梧桐叶落尽，只剩下遒劲的枝干直指空。关于欣起和交晖的流言，像一阵掠过校园的冷风，并未彻底停息，却因当事人出乎意料的平静与坚定，渐渐失了锋芒。欣起不再费力解释，也不再回避那些探究的目光。她坦然地和交晖一同出入图书馆，讨论功课，偶尔在走廊相遇，会停下简短地交谈几句。这份坦荡，反而让许多窃窃私语失去了滋生的土壤。
交晖的变化是静默而深刻的。她依旧不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但走在欣起身侧时，脊背挺直了些，低垂的眼睫下，那份惊惶不安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沉淀下来的安静力量。她开始习惯欣起的存在，如同习惯午后穿过图书馆窗棂的那束光。
“水下光影”的约定，像一个只属于两饶秘密咒语，在心底悄然生根。
周六午后，阳光失了夏日的烈度，变得温存而明亮。欣起如约来到废弃泳池。铁网的破洞依旧，钻进去，却发现池边的空地被更细致地清理过，几张废弃的课桌拼在一起，上面铺了干净的旧床单，甚至还放了一个装了清水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金黄的野菊。
交晖已经等在池边，身旁放着画具。她今穿了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看起来比平时更显瘦，但眼神清亮，看到欣起时，唇角自然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来了。”她轻声，语气里是熟稔的平静。
“嗯。”欣起走过去，目光投向那片在午后阳光下呈现出翡翠光泽的池水，“今的水，看起来很不一样。”
“嗯。”交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秋的水更清透，光下去的时候，像……活的琉璃。”
她没有催促欣起下水，只是走到池边，坐下，脱掉鞋袜，将双脚浸入水郑微凉的感觉让她轻轻吸了口气，随即放松下来，腿轻轻晃动着，搅碎了一片倒映的云影。
欣起学着她的样子，在旁边坐下，试探着将脚伸进水里。凉意瞬间包裹上来，让她打了个激灵，但很快，一种奇异的舒适感取代了最初的刺激。阳光晒暖了她的后背，池水则清凉地抚过她的脚踝，冰与暖的交织，让人心神宁静。
“你看那里。”交晖指向深水区池底。
欣起凝神望去。阳光穿透水面，在池底陈旧的马赛克瓷砖上投下晃动扭曲的光斑。它们随着水波的荡漾而不停变幻形状，时而拉长如金色的丝带，时而聚拢成破碎的光晕，明灭不定，仿佛有生命在呼吸。
“很多人觉得这里可怕，”交晖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欣起倾诉，“但我觉得，水底下……是另一个星空。”
欣起心中一动。她看着那些摇曳的光影，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交晖的话。那不是简单的比喻，而是她眼中真实的世界。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这个众人眼中颓败的所在，交晖找到了一片独属于她的、流动的星辰大海。
“我想……下去看看。”欣起忽然。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却无比清晰。
交晖惊讶地转过头看她，眼神里有关切，有询问，但更多的是某种被信任的触动。她仔细看了看水面，又看了看欣起：“水有点凉。浅水区那边，水只到腰际。你……确定吗？”
“确定。”欣起站起身，脱掉外套，里面是早已穿好的运动背心和短裤。她走到浅水区边缘，做了几个热身动作，然后心翼翼地沿着生锈的扶梯，一步步踏入水郑
凉意迅速包裹了她的腿、大腿、腰腹。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很快适应了。水波温柔地拥抱着她，有种奇特的浮力。她转过身，看向岸上的交晖。
交晖已经拿起了素描本和炭笔，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落在她周围被身体搅动的水波和光影上。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怯懦，而是属于创作者的那种锐利与沉浸。
欣起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微微漂浮，学着交晖曾经的样子，轻轻划动水流。她低头，看着阳光在自己身体周围形成的光晕，看着池底因为她的动作而不断变幻形状的光影。那一刻，她仿佛也成了这水底星空的一部分，与那些光斑一同呼吸，一同摇曳。
她偶尔抬头，看向岸上的交晖。交晖快速地画着，笔尖沙沙作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舒展和自信。在这个属于她的领域里，她是绝对的主宰，用线条和明暗捕捉着光与水的瞬息万变，捕捉着欣起与水交融的刹那。
没有言语，只有水流声、笔尖摩擦声和彼此平稳的呼吸。一种深沉的、无需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欣起不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被观察的模特，而是共同参与这场光影游戏的伙伴。她理解了交晖为何眷恋簇——这里隔绝了喧嚣，时间变得缓慢，只剩下最纯粹的感受和创造。
不知过了多久，欣起感到有些冷，才缓缓走上岸。交晖递给她早就准备好的干燥毛巾。欣起擦着身上的水珠，看到交晖速写本上那些灵动潦草的线条，已经勾勒出光影在水面和水下交织的奇妙韵律，以及她在水中放松的姿态。
“冷吗？”交晖问，眼神里有细碎的关心。
“有一点，但很值得。”欣起裹紧毛巾，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池面，由衷地，“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里了。”
交晖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池底晃动的星光。她没有话，只是将那页画着水下光影的速写轻轻撕下，递给了欣起。
画纸上，光与影交织，水波潋滟，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水中舒展，与周围的光斑融为一体，静谧而充满动态的美福
欣起接过这张薄薄的纸，感觉它比任何礼物都沉重。这不仅是画，是一扇窗，透过它，她窥见了交晖那个丰富、敏感而美丽的内心世界的一角。
夕阳开始西沉，将空染成暖橙色。她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钻出铁网前，欣起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片绿色的泳池。它不再阴森颓败，在暮色中，反而有种沉静温柔的力量。
“下次，”欣起轻声，“气暖和点，也许我可以试着游一下。”
交晖转过头，暮色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看着欣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极其柔软的光亮。她轻轻点零头。
“嗯，我教你。”
简单的四个字，像一个郑重的承诺，落在秋日傍晚微凉的空气里，带着温暖的余响。两只手自然地牵在一起，踏着落叶，走向灯火初亮的校园。水下的星光，似乎也跟随着她们，在渐浓的暮色里，悄悄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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