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沙声汇成了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着枯枝碎叶摩擦的刺耳声响，仿佛整片树林的尸骸都在地面匍匐、移动。月光被摇曳的枯枝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晃动的、如同鬼爪的影子。
横柯僵在原地，呼吸窒在喉咙口。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的裤脚，冰冷、干燥，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微刮擦福她不敢低头，只是死死盯着疏映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疏映站得很直，但横柯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攥得发白，那掌心的暗色纹路在惨淡月光下仿佛在搏动，与她周身无形的压力抗衡。
“别动。”疏映的声音紧绷，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它们被新的频率吸引……是你的录音设备，还有你刚刚……泄露的情绪。”
恐惧。横柯意识到，是自己的恐惧，像滴入静水的墨汁，扩散开来，引来了这些……东西。
那沙沙声更近了。横柯的眼角余光瞥见地面——枯黄的落叶正违反常理地聚集、堆叠，形成一道道低矮的、不断蠕动的垄埂，如同某种无形之物在地下穿行拱起的脊背。一些特别粗壮的枯枝像被赋予了生命，在地面上缓慢地、试探性地滑动，尖端指向她的方向。
监听耳机从她手中滑落，吊在胸前，里面传出被放大、扭曲到极致的噪音——尖叫，呜咽，摩擦，还有那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令人心智动摇的低语。她想要关掉，想要砸碎这个引来灾祸的东西，但疏映的警告言犹在耳——它是锚点，也是眼睛。
“它们……是什么？”横柯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残留物。”疏映回答，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似乎在承受巨大的压力，“不甘彻底沉寂的意识碎片，依附在物质之上……是这片树林练习成为标本时，剥落下来的……‘杂念’。”
一条由无数细枯枝和褐色藤蔓缠绕而成的“触手”，猛地从一旁的灌木残骸中弹射而出，迅疾如蛇，直取横柯的腿！
横柯惊骇得忘了呼吸。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疏映猛地侧身，那只带着印记的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格挡，而是精准地一把抓住了那条枯枝触手！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烧灼般的声音响起。
疏映掌心接触枯枝的地方，那暗色的纹路骤然变得鲜亮，仿佛被瞬间激活。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的手掌为中心扩散开来。那条枯枝触手像是被高温烫到，剧烈地扭曲、抽搐，瞬间散落成一地毫无生气的碎屑。
疏映闷哼一声，抓住触手的那只手微微颤抖，掌心的颜色似乎更深了，甚至隐隐有向手腕蔓延的趋势。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的血……”横柯猛地想起疏映掌心渗出的、与树皮纹路一致的暗色液体。
“是印记，也是……屏障。”疏映喘息着解释，眼神却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那些暂时退却、却依旧蠢蠢欲动的“残留物”，“但它们太多了……我的‘频率’太明显，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横柯身上，那双破碎琉璃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断。“你不一样。你是新的，陌生的……你的血，或许……”
她的话没完，但横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一种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用她的血？这太疯狂了！
就在这时，更多的枯枝和落叶聚集而成的“触手”和“浪潮”从不同方向同时袭来，速度更快，势头更猛！它们的目标明确——疏映，以及她身后散发着“新频率”的横柯。
疏映挥动手臂，掌风过处，那些靠近的残留物纷纷如遇沸雪般瓦解散落，但她显然左支右绌，范围有限，无法完全护住两人。一条漏网的、由尖锐碎木组成的“鞭子”擦过横柯的手臂。
嘶——
布料破裂，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横柯低头，看到一道细长的血痕浮现，殷红的血珠迅速渗了出来。
几乎在血液暴露在空气的瞬间，周围所有的沙沙声、摩擦声、低语声，骤然停止。
那些汹涌而来的枯枝落叶浪潮，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持在半途。就连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压力，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所有的“残留物”，仿佛都被那抹鲜红的、温热的、与这片枯寂树林格格不入的色彩所吸引，所……困惑。
疏映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把拉住横柯未受赡手臂，低喝道：“走！”
横柯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几乎是本能地跟着她向树林更深处跑去。她回头望去，只见那些停滞的残留物在短暂的静止后，再次骚动起来，但它们似乎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在原地打转，相互碰撞，发出混乱的声响。
她的血，像一滴落入灰色世界的红墨，短暂地扰乱了它们的感知。
疏映拉着她，穿梭在形态各异的枯木之间。她的步伐依旧轻盈无声，对地形极为熟悉。横柯跟在她身后，心脏狂跳，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温热的血液沿着臂滑下，滴落在枯叶上，留下断续的、刺目的红点。
她看着前方疏映飘动的裙摆和苍白的后颈，又低头看看自己流血的手臂。
录音笔依旧挂在胸前，指示灯稳定地亮着红光，忠实地记录着这一仟—奔跑的脚步声，急促的喘息，还有身后那片重新被死寂笼罩，却仿佛隐藏着更多未知危险的枯树林。
叛逃者的警告在她脑中回响。
代价。
她已经开始支付了。用她的血，用她被打破的理性，用她踏入这片“标本”世界的第一步。
疏映没有回头，但她的声音顺着风，微弱地传来：
“它们记住你的血了……从现在起，你也是这片树林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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