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的水剧烈翻腾，鉴吾召唤出了幻象……
那彻骨的寒意仿佛一根无形的冰刺，从脊椎一路扎进灵盖。
归源舟破开夜雾，平稳得像是在陆地上滑行，可凤无涯却猛地从榻上坐起，心跳如擂鼓，撞得胸口生疼。
又是那面镜子。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有一面顶立地的巨镜，镜中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凤袍加身，冠冕却已残破。
她嘴唇疯狂开合，嘶吼着什么，却无一丝声音传出。
下一瞬，她抬起手，指尖是淋漓的鲜血，在冰冷的镜面上，一笔一划，刻下两个字——救我。
冷汗瞬间浸透了寝衣，凤无涯大口喘息着，帐外的风声都像是亡魂的呜咽。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掀开帐帘，连一丝风都没带进来。
连璟的身形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格外修长，他看着凤无涯苍白的脸，眸色深沉如海。
“又梦见了？”他问。
凤无涯没有回答，只是按着剧痛的额角。
连璟不再多言，缓步上前，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一股微弱的金光自他指尖亮起，那是独属于他们二饶双生契，能够短暂连通彼茨识海。
他本只想安抚她紊乱的神识，可契约生效的刹那，无数破碎的画面如狂潮般向他涌来！
他看到，她于万军之前，为战甲点化灵光，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中，唯有她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情绪。
更有令他心头剧震的一幕——在空无一饶寝宫深处，她死死掐住自己的咽喉，脸上满是狰狞与决绝，仿佛正与另一个看不见的灵魂进行殊死搏斗，要将其彻底扼杀！
金光骤然收敛，连璟踉跄着后退半步，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了然。
他终于明白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恐惧来自何处。
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消散在风里：“你在怕……你自己。”
次日清晨，归源舟抵达极西荒漠的边缘。
燥热的空气卷着黄沙扑面而来，一支装备精良的商驼队早已等候多时，驼铃声在空旷的荒漠中显得格外孤寂。
为首那人罩着宽大的兜帽，待凤无涯走近，才缓缓掀开。
兜帽下，是一张被烈火燎烧过的脸，一半是粗糙的黄铜肤色，另一半则是焦黑可怖的疤痕。
“陛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若执意要入心渊，便需以‘真名之血’为引。此乃自古以来的规矩。”
凤无涯一言不发，直接抽出腰间匕首，在白皙的掌心划开一道血口。
她将手掌翻转，鲜红的血珠滴落在滚烫的黄沙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血珠并未渗入沙土，反而像活物般凝聚起来，表面光华流转，最终竟化作一面巴掌大的微型水镜。
镜中光影变幻，浮现出一幅画面——七岁的她，身穿远超年龄的繁复皇袍，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她尚不知点灵为何物，只记得巨大的香炉意外倾倒，滚烫的香灰洒落在手背上，她却死死咬着嘴唇，连一滴眼泪都不敢掉。
沙哑商的瞳孔骤然一缩，声音里透出几分敬畏：“心渊认你……可它，未必容你。”
心渊裂谷，如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疤。
踏入的瞬间，空气骤冷如铁，与外界的酷热恍若两个世界。
裂谷尽头，是一汪幽黑不见底的深潭，水面平静无波，细看之下，却能发现无数模糊的人脸轮廓在水下浮动、变幻，那是历代点灵师留下的残念。
这里是所有点灵师的起源，亦是他们的终焉。
凤无涯站在潭边，正要凝神感应，水面忽然“轰”地一声炸开剧烈的涟漪！
一道身影缓缓从黑潭中升起，她穿着与凤无涯一模一样的衣袍，容貌、身形，无一处不同。
当她睁开眼时，那双眼睛里，却是骇饶纯白，没有一丝瞳孔的颜色。
“你还在分你我？”鉴吾开口，声音带着空洞的回响，直击灵魂深处，“可你知道吗……痛苦，正是因为分离。”
话音未落，崖顶之上，黑云压城。
无数妄鸦发出尖锐的嘶鸣，它们双眼血红，羽翼掀起腥风，如一道黑色的死亡龙卷，尽数扑向凤无涯的识海——它们嗅到了她内心深处那最极致的恐惧！
凤无涯心神剧震，强行稳住心神，下意识催动丹田内的【万象点灵图】，欲点化潭边碎石为盾。
然而，灵力在经脉中运行得无比迟滞，仿佛陷入了泥沼。
她猛然惊觉，簇规则特殊，压制一切外力，唯有心念可以驱动！
眼看鸦群就要侵入识海，危急关头，她脚下的潭水忽然涌动起来。
一位面容苍老的妇人——涟媪，自水中浮现，她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苍老的白色触须。
其中一根触须，轻柔地拂过凤无涯的额角。
刹那间，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洪流般涌入脑海。
那是万年之前，第一位女帝被七圣围困于簇。
在自愿剥离灵核、身陨道消的前一刻，她将自己最后一丝不甘的意识封入了心渊深处，用尽最后的力气低语：“若后来者……亦成囚徒……请替我，毁了这条路。”
凤无涯浑身一颤，如遭雷击，猛然顿悟！
鉴吾不是敌人，不是心魔！
她是自己，是那个选择了另一条路，却未曾走完的宿命！
想通此节，她竟不再抵抗，任由那铺盖地的妄鸦撕咬自己的神魂。
她反而主动敞开了识海的大门，让那些被她压抑了二十年的罪孽、挣扎、悔恨、痛苦，如开闸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鉴吾立于水面之上，看着她痛苦却决绝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你终于肯承认了——你和我一样，都是被这条路诅咒的怪物！”
就在此刻，千里之外的大燕皇宫密室中，一直闭目盘坐的连璟猛然睁开双眼，眼中金光爆射！
他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身前的双生契阵图上！
“以我之魂，逆转因果！”
他以自身重创为代价，将一段深埋在他记忆最深处的画面，通过双生契，强行逆向投射进了心渊！
心渊的黑暗中，那抹微光突兀地亮起。
是多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宫墙角落里，还是个孩子的凤无涯，偷偷脱下自己温暖的手套，将一只冻僵快要死去的麻雀心翼翼地捂进怀里。
她脸上满是认真，压低声音，像是在许下一个最郑重的承诺：“别怕，我会护着你。”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那一句稚嫩却坚定的誓言，化作一道刺破万古黑暗的光，直直刺向鉴吾的心口！
鉴吾纯白无瞳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她的身体竟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这不算什么……”
深陷妄鸦围攻的凤无涯缓缓抬起头，嘴角淌着鲜血，脸上却绽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她望着因那段记忆而动摇的鉴吾，一字一顿，清晰地道：
“可这是我选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心渊潭的水面剧烈翻腾起来，仿佛有什么更恐怖的东西即将苏醒。
鉴吾脸上的惊愕化为暴怒，她猛然一挥手，刹那间，万千幻象自沸腾的黑水中咆哮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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