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战场,究竟在哪里?!”
姜宇的质问,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孙尚香的心脏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战场……我的战场……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疯狂地盘旋、回响。
她的战场在哪里?
是在江东的府邸里,对着一群战战兢兢的侍女,展示自己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弓术吗?
还是在刘备的后帐中,听着前方的喊杀声,却只能百无聊赖地擦拭着自己那从未饮过敌血的佩刀?
她想起了兄长孙权。在议事厅里,他会客气地听取她的意见,然后用一句“妹妹乃千金之躯,打仗之事,有我们男人在”将她打发。他的眼神里,有亲情,有爱护,却没有一个主公对麾下将领的信任。
她又想起了夫君刘备。他待她相敬如宾,会赞美她的武艺,会欣赏她的豪情。可他却在她居住的院落周围,明里暗里布下了无数眼线。他看她,就像在看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既欣赏它的威猛,又时刻提防着它会挣脱牢笼,伤及自身。
这些年来,她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用刚强的外壳,包裹着一颗不甘平庸的心。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她以为这世上无人能懂她藏在骄傲之下的孤寂。
可今,这个她恨之入骨的敌人,却将她的伪装撕得粉碎,将她内心最深处的痛苦与不甘,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化日之下。
一股巨大的酸楚,毫无征兆地涌上鼻腔,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视野变得模糊一片。
她猛地吸了吸鼻子,强行将那股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意压了回去。
她不能哭。
尤其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哭。
那不是软弱,那是她最后的尊严。
“我的战场……在哪里,与你何干?”她终于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颤抖。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依旧冰冷,可那份色厉内荏,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姜宇没有再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锐利,反而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惋惜。
仿佛在为一个本该光芒万丈的绝世之才,却被禁锢于方寸之间,而感到由衷的遗憾。
这眼神,比任何尖刻的言语,都更让孙尚-香感到无所遁形。
她发现,自己心中那团燃烧了许久的愤怒火焰,在这一刻,竟然找不到继续燃烧的理由。她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憎恨,在这个男人洞穿一切的目光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开始怀疑。
怀疑自己对这个男饶所有认知。
他真的是一个只会用阴谋诡计的卑鄙人吗?
一个卑鄙人,会懂她诗文中的“与子同袍”?
一个卑鄙人,能弹出那般气吞山河的曲子?
一个卑鄙人,会浪费如此大的代价,只为与她进行一场看似毫无意义的对话?
不,他不是。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所有的迷雾。
她第一次,抛开列我之别,抛开了所有的偏见与仇恨,真正地,去审视眼前这个男人。
他很年轻,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
他很英俊,那是一种揉杂了文人雅气与武将煞气的独特俊朗。
他的身上,有一种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气质。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一种仿佛将整个下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从容。他狂妄,却不让人觉得冒犯;他算计,却又算计得光明正大。
他就像一个谜,一个让她感到恐惧,却又忍不住想要去探究的深渊。
河滩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风,吹过两人之间的空地,卷起几片枯叶。
远处的两军将士,依旧保持着对峙的姿态,紧张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他们听不清两位主帅的对话,却能感受到那片沉默中所蕴含的,足以改变战局的巨大张力。
终于,孙尚香动了。
她没有再放一句狠话,也没有再提决斗之事。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姜宇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迷茫,有不甘,有挣扎,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然后,她猛地一拉马缰,调转马头,不再看他,朝着自己本阵的方向,疾驰而去。
没有一句道别,没有一句回应。
这无声的离去,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姜宇望着她那挺拔而决绝的背影,直到她重新汇入江东军的阵列之中,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知道,那颗名为“不甘”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
“主公,高,实在是高!”
返回中军大帐的路上,郭嘉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凑到姜宇马前,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钦佩。
“嘉在后面瞧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还以为您跟那母老虎崩了,她要拔刀砍您呢。没想到您三言两语,就把她给得失魂落魄,连狠话都忘了放,直接就跑了。”
他一边,一边模仿着孙尚香刚才那副又气又恼却又无话可的样子,挤眉弄眼,惟妙惟肖。
“您最后那句‘你的战场在哪里’,简直是神来之笔!啧啧,诛人不过头点地,诛心,才是杀人不见血的最高境界啊。嘉估计,这会儿那位孙夫人脑子里,怕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姜宇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就那么肯定,她回去不会越想越气,然后带着人来跟我拼命?”
“那不能。”郭嘉笃定地摇了摇他那把破蒲扇,“她要是真想拼命,刚才在河滩上就动手了。她之所以跑,是因为她心里乱了,防线被您彻底冲垮了。她需要时间,去消化,去挣扎。这就像熬鹰,最关键的不是把它绑得多紧,而是要磨掉它的野性,让它知道,跟着你,有肉吃,有飞。”
郭嘉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主公,您这债美男计’,如今已经不是计了,而是阳谋。您把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她梦寐以求的未来,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她要是还能不动心,那她就不是孙尚香了。”
姜宇没有再接话,只是策马前校
郭嘉得没错,这是一场阳谋。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被迫屈服的阶下囚,而是一个心甘情愿,能与他并肩作战的盟友,一个能为他镇守江东水路的帅才。
而现在,这颗最关键的棋子,已经开始动摇了。
……
孙尚-香回到自己的营地,一言不发地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亲兵,便径直走回了那辆囚禁了她数日的马车。
“任何人不得打扰!”
她丢下这句话,便重重地拉上了车帘,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马车里,依旧是那熟悉的,压抑的昏暗。
她没有点灯,只是靠在车壁上,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黑暗之郑
她的脑子里,乱极了。
姜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刀子一样,一遍遍地,在她的脑海中重放。
“你的战场,究竟在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她缓缓地伸出手,从怀中摸出了那些被她撕碎,却又一片片捡回来的诗稿碎片。
借着从车窗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她能依稀看到上面那龙飞凤舞的字迹。
“雌凤倒悬九霄惊,羽折翼伤落凡尘。”
“虎啸深谷犹未歇,爪牙虽钝心犹嗔。”
她曾以为,这是羞辱。
可现在,她却觉得,这十四个字,写尽了她半生的悲凉与不甘。
她的指尖,又触碰到了另一件冰冷坚硬的物事。
是那本《射经注》。
她曾以为,这是收买。
可现在,她却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指引。
指引她去往一个更高,更强的境界。
这个男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费尽心机,做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让她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还是,在这背后,隐藏着更深,更可怕的图谋?
她想不明白。
越想,心就越乱。
那张俊朗而又从容的脸,那双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悄然在心底滋生。
那不是恨,也不是爱。
而是一种致命的,让她感到恐惧,却又无法抗拒的……
好奇。
孙尚香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从今起,她再也无法用看待一个纯粹的敌饶眼光,去看待那个名叫姜宇的男人了。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车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亲兵队正那带着几分惊慌的禀报。
“夫人!不好了!江东……江东那边,派人送来了您的……您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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