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万俱寂。
官驿内的丝竹声与喧闹,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剪断,突兀地消失在夜色里。
十几道黑影,如同从地里冒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潜入了驿站的后院。
他们身法矫健,配合默契,精准地避开了每一处明哨的视线。
为首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几名同伴立刻散开,如狸猫般攀上屋檐,占据了制高点,手中的短弩对准了院内各处要道。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
确认安全后,为首的黑衣人深吸一口气,领着剩下的几人,朝着主屋摸去。
那里,住着他们的目标——钦差大臣,叶长安。
窗纸上还透着微弱的烛光,摇曳不定。
黑衣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从怀中抽出一根细长的吹管,对准窗户的缝隙。
迷烟,足以让一头牛昏睡三。
可就在他即将吹出迷烟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不对劲。
太安静了。
驿站里的六百精锐,就算再松懈,也不可能连个像样的暗哨都没樱
他心中警铃大作,正要挥手下令撤退。
“吱呀——”
那扇紧闭的房门,自己开了。
昏黄的烛光从门内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外那几张惊愕的脸。
门内,空无一人。
只有一张床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军营里的标准。
陷阱!
为首的刺客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猛地转身,张口欲呼。
“噗!”
一支冰冷的弩箭,带着破空的轻响,精准地从他张开的嘴里射入,贯穿了他的后脑。
他脸上的惊恐凝固了,身体僵直地倒下。
直到死,他都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其余的刺客骇然回头,看到的却是此生最绝望的景象。
院墙上,屋檐下,不知何时站满了手持连弩的锦衣卫。
黑洞洞的弩口,像一只只睁开的魔眼,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嗡——”
弓弦震动的声音连成一片,密集的箭雨瞬间覆盖了整个院。
惨叫声,只响起了几声,便被利刃入肉的闷响彻底吞没。
……
同一时间,姚州城西,三十里外的密林郑
钱丰派出的另一队人马,正焦急地等待着与南诏部落的接头人。
为首的管事搓着手,不停地在林间空地上踱步,嘴里咒骂着南诏蛮子的不守时。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起初,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那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还夹杂着某种沉重的、富有节奏的韵律。
像是……马蹄声?
管事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下一秒,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不是马蹄声。
是千军万马奔腾时,大地发出的呻吟!
“敌袭!”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然而,晚了。
黑暗的林子里,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将这片空地照得如同白昼。
四面八方,全是身着铁甲的骑兵。
他们沉默地举着连弩,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一面黑色的羽林卫军旗,在火光中猎猎作响。
郭开山一马当先,他甚至没有拔刀,只是冷冷地看着包围圈中那一百多个面如死灰的家伙。
“放箭。”
他吐出两个字。
箭雨,再次落下。
血雾在林间弥漫开来,哀嚎声与求饶声混杂在一起,很快又归于沉寂。
郭开山策马,缓缓走到唯一一个还站着的管事面前。
那管事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裤裆里湿了一片。
“饶……饶命……”
郭开山俯下身,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别急,你家主子,很快就来陪你了。”
……
姚州,钱府。
密室之内,钱丰背着手,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来回踱步。
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他却浑然不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派出去的人,无论是去驿站的,还是去西山的,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砰!”
密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他的心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大……大人!不好了!”
“官驿……官驿那边……”
“我们派去的人,全……全都死了!”
钱丰的身体剧烈一晃,眼前一阵发黑。
怎么可能?
十几名顶尖的死士,还有足以药翻一头牛的迷药,怎么会失手?
他一把揪住心腹的衣领,双目赤红。
“西山呢!西山的人呢!”
心腹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平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从钱丰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钱长史,你是在等他们回来吗?”
钱丰的动作僵住了。
他像个生锈的木偶,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门口,站着一个少年。
一袭黑衣,手持横刀,刀尖上还挂着一滴尚未凝固的血。
正是那个他以为早已被金钱腐蚀、沉湎于酒色的钦差世子,叶长安。
叶长安的身后,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锦衣卫。
他们手里,各提着一颗滴血的人头。
钱丰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
那两颗人头,正是他派往官驿的刺客首领!
“你……你……”
钱丰吓得魂飞魄散,松开手,连连后退,一屁股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长安没有回答他。
他缓步走进密室,目光在密室内的陈设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墙上那副绘着密道地图的山水画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钱长史,你这密室修得不错。”
“就是门,不太结实。”
他随手将一份卷轴,丢在了钱丰的脚下。
卷轴散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账目。
每一笔,都记录着钱丰与南诏部落之间,用大唐子民交换金银财货的罪恶交易。
“这本账,还有你派去西山的人,现在应该都在黄泉路上等你。”
叶长安的声音依旧平静。
“他们走得不孤单。”
钱丰的目光从账本上移开,他看着叶长安,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怖。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不是棋手,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棋子。
一股疯狂的血气,涌上了钱丰的脑门。
他嘶吼一声,转身从墙上拔下一把装饰用的佩剑,疯了一般朝叶长安冲了过去。
“我跟你拼了!”
面对这困兽犹斗的最后一击,叶长安甚至没有动。
他的身体只是在剑锋及体的瞬间,向左侧了半步。
一个微的动作,轻易地躲过了钱丰那势大力沉的一剑。
刀光,一闪而过。
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钱丰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低头。
一把狭长的横刀,已经从他的胸口透出,冰冷的刀尖在烛火下闪着寒光。
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张了张嘴,想要什么,涌出的却只有大口的鲜血。
叶长安缓缓抽出横刀。
钱丰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温热的血,迅速浸染霖上那张名贵的波斯地毯。
叶长安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的丝帕,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
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名单上,划掉一个。”
他轻声。
擦干净刀,他将丝帕丢在钱丰的尸体上,转身走出密室。
外面,郭开山早已带着人,控制了整个钱府。
钱府上下,数百名家眷、仆役,全都像牲口一样被赶到院子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到叶长安从密室里走出来,郭开山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叶长安的目光,从那些惊恐的脸上扫过,没有丝毫停留。
他对着郭开山,淡淡开口。
“亮之前。”
“我要这里,查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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