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的烟雾尚未散尽，口供记录上的墨迹已经干透。刘老五和那名军统联络特务被分别严密看管起来，等待支队的进一步指示。林锋站在临时指挥所（原靠山屯屯长家的一间厢房）的窗前，望着外面渐渐亮起的色，心中并无太多轻松。
反特斗争的初步胜利，只是撕开列人阴谋的一角。张孝安，或者是其背后的军统系统，对东北的渗透远比想象中更深、更广。“灰雀”虽未直接现身，但其织就的暗网已然触碰到宁安地区。这份刚刚获得的口供和密码本碎片，价值重大，但也意味着更艰巨的斗争就在眼前。
“连长，这是整理好的报告。”陈将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林锋，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作为连部的“秀才”，整理文书是他的职责，也是他参与这场无声战斗的方式。
林锋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了一遍。内容详实，条理清晰，将刘老五的煽动手段、赵二癞子的帮凶角色以及那名联络特务的隶属关系、任务目标都记录在案，还附上了对几个潜伏代号的初步分析。
“很好。”林锋点点头，将报告收好，“立刻派人，连同缴获的密码本碎片，一起快马送往支队部，呈交李支队长和王指导员。建议支队通报全区，提高警惕，并设法核实这几个潜伏特务的身份。”
“是！”陈领命，转身出去安排通信兵。
处理完这迫在眉睫的事务，林锋并没有休息。他深知，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站稳脚跟，仅仅应对眼前的威胁是不够的，还必须深入了解这片土地过去发生了什么，以及正在发生什么。历史的尘埃之下，往往埋藏着决定未来的线索。
他带着水生和两名战士，来到了屯子里原伪满警察驻在所遗留下来的几间破败土房。这里早已人去屋空，只剩下一些破烂的桌椅和散落一地的废纸。支队进驻后，这里暂时被当作临时仓库，堆放一些一时用不上的杂物，也包括从各处收缴来的敌伪文件档案——大多是些户口册、粮秣记录、无关紧要的往来公文，还没来得及仔细清理。
“大海，找几个识字的战士，帮忙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纸片子归拢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林锋对闻讯赶来的周大海吩咐道。他自己也挽起袖子，动手翻检起来。
屋子里弥漫着尘土和霉烂纸张的气味。战士们心翼翼地将一堆堆散乱的文件搬开，分门别类。大多数确实如预料的一样，是伪满时期的日常行政垃圾，记录着殖民统治下的压榨与混乱。但林锋相信，在这种混乱中，或许能发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他的目光扫过一堆被雨水浸过、字迹模糊的账本，又掠过几本破损的日文杂志，最终停留在一个角落里的几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上。箱子没有上锁，打开后，里面是更多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保存相对完好。
林锋随手拿起一个纸袋，抽出里面的文件。是一些关于本地山林资源调查的报告，日期标注为康德十年（1943年）。他耐着性子一页页翻看，大多是些枯燥的数据。然而，翻到后面几页附着的零星往来信函时，他的目光骤然凝固了。
其中一份用日文书写的便签，内容是关于一批“特殊实验器材”的运输安排，要求地方警力配合“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人员，确保途经本区域的“绝对安全与隐秘”。便签的落款处有一个模糊的印章，依稀可辨“荣字……”字样，后面的字迹被污渍遮盖了。
“荣字”？
林锋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代号，如同一个冰冷的楔子，瞬间击穿了他试图埋藏的记忆！在上海，在象山，那些与细菌战、与“荣字1644”部队相关的惨烈画面，那些牺牲的战友（“地雷”、还有无数无名者），以及老周和苏婉凝重的面容，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强压下内心的震动，不动声色地将这份便签单独抽出，又继续翻找。在另一个牛皮纸袋里，他发现了几张拍摄效果很差的照片，似乎是某种设施的远景，模糊的背景能看出是山林地貌，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难以辨认的日文注释，其中一个词看起来像是“给水”或“防疫”。
没有更直接的证据了。这些零碎的纸片，就像历史的尘埃，被随意丢弃在这偏僻角落的废纸堆里，但它们指向的可能性，却让林锋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这个在后世臭名昭着的细菌战部队的代称，难道其触角也曾延伸到这里？这些“特殊实验器材”和模糊的照片，是否意味着在黑云岭的更深处，或者宁安地区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也隐藏着类似魔窟的遗迹？日军溃败时，是否来得及彻底销毁所有罪证？
“连长，有啥发现吗？”水生见林锋盯着几张纸沉默良久，忍不住问道。
林锋深吸一口气，将那份便签和照片心地收进自己的图囊袋。“找到一些可能有点用的旧文件，需要进一步研究。”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把这些箱子都封存好，连同其他觉得可能有价值的文件，一起运回连部。记住，要轻拿轻放。”
他走到屋外，冰冷的空气让他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仰望阴霾的空，林锋知道，剿匪、反特、建设根据地固然是当前的首要任务，但另一条隐蔽的战线，关于揭露和阻止那场反人类罪恶的战线，或许也在这片黑土地上悄然展开了。历史的尘埃必须被拂去，真相必须大白于下，这不仅是为了告慰逝者，更是为了杜绝未来的灾难。
他摸了摸图囊袋里那几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片，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新的线索已经出现，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必须去探个究竟。这不仅是一名战士的责任，更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对这段历史的庄严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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