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左臂打着石膏，在家休养了三。这三，专家楼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陆砚川将书房当成了临时指挥部，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烟雾缭绕中，他眉心的川字纹深得像刀刻一般。厂保卫科长老刘，这位脸庞黝黑、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兵，几乎成了家里的常客，两人关起门来一谈就是大半，连空气都仿佛带着硝烟味。
“晚星，你怎么起来了？”陆砚川一抬头，看见林晚星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立刻起身迎上去，接过茶杯，扶着她心地在藤椅上坐下，语气里满是心疼与责备，“医生让你好好静养。”
“躺久了骨头都僵了。”林晚星勉强笑了笑，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与坚韧，她看向老刘，“刘科长，辛苦了。刹车线的事，有眉目了吗？”
老刘重重叹了口气，在搪瓷烟灰缸边缘磕了磕烟灰，眉头紧锁：“林工，对方是老手，手脚干净利落，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条路僻静，晚上连个目击的人都难找。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能这么精准地把握你的行踪，还对自行车结构熟悉，厂里要是没内鬼接应，绝不可能办到！而且，从之前的匿名信、原料掉包，到车间里那些‘意外’，这一桩桩一件件，我看都是冲着您，冲着咱们这项目来的！”
林晚星的心缓缓下沉，这些她何尝没有想到，只是由老刘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兵口中出，更添了几分沉重。
陆砚川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索的冬景，背影挺拔却透着压抑的怒火。他猛地转过身，眼神冷冽如刀：“老刘，我们不能总是被动挨打。得想个办法，把这只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
老刘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条理清晰地出了自己的计划：“陆工，林工，我的想法是，‘引蛇出洞’！对方几次三番没得手，肯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们不如就给他们创造一个他们认为绝佳的机会……”
一个周密的计划在老刘的叙述中逐渐清晰。他打算利用一批即将到厂、标记为“特种合金二次试制核心催化剂”的昂贵化学品做文章。这批物资确实存在，但老刘会故意泄露虚假的入库时间、存放地点和看守松懈的假情报，同时在目标仓库内外布下罗地网，安排他最信得过的几个老侦察兵出身的干事，二十四时轮班潜伏，只等内鬼自投罗网。
“催化剂性质特殊，一旦被破坏，影响巨大，他们一定会咬钩！”老刘眼中闪烁着狩猎前的精光，“只要他敢来，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陆砚川沉吟片刻，与林晚星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到她微微点头，随即斩钉截铁地对老刘：“好！就按这个方案办！老刘，细节你亲自把控，人手务必绝对可靠。记住，我要活口，必须弄清楚，到底是谁，为了什么，敢下这样的黑手！”
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无声息地在红星厂内撒开。
果然不出老刘所料，在虚假信息放出后的第二个深夜，一个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溜进了早已布控的目标仓库区域。他动作熟练地撬开库房门锁，蹑手蹑脚地摸向那几桶贴着危险品标识的“核心催化剂”。就在他掏出工具，准备动手破坏时——
“咔哒！”
几道雪亮刺眼的光柱如同利剑，从仓库的角落、货架顶端同时射出，将他牢牢地钉在光圈中央！
“不许动！”
“举起手来！”
几声暴喝在空旷的仓库内炸响。黑影吓得浑身一僵，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想跑，却发现前后退路都已被迅速合围的保卫干事堵死。
老刘大步从阴影中走出，手电光直接打在对方惨白惊恐的脸上，痛心而愤怒地喝道：“钱老六！果然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被当场擒住的钱老六，面无人色，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洇湿了一片，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他像一滩烂泥，被两名干事架了起来。
审讯在保卫科那间门窗紧闭、隔音良好的房间里连夜进校起初，钱老六还存着侥幸心理，咬紧牙关，一口咬定是自己想偷点贵重化学品出去卖钱。但在老刘这位经历过战火洗礼、审讯经验丰富的老兵面前，他那点心理防线脆弱得不堪一击。老刘不急不躁，时而政策攻心，时而抛出一些模棱两可却直击要害的“证据”，时而沉默施压。
几个时下来，钱老六的精神彻底崩溃，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嚎啕大哭：“我！我全都！是……是以前二夫人……黄美娟身边那个姓王的管家找上我的！他们给了我一大笔钱，足够我一家老花用十几年！让我找机会在原料上做手脚，最好……最好能让林工的项目彻底黄掉，让她在厂里待不下去……”
“还有呢？”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陆砚川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钱老六，“刹车线，是谁干的？”
钱老六被陆砚川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晕厥过去，语无伦次地：“不……不是我！真不是我干的！我不知道具体是谁动的手……但，但是我上次去听吩咐的时候，偷偷听到他们话……他们不止要破坏机器，还要……还要……”他极度恐惧地瞥了一眼陆砚川和他身后（虽未进来，但能想象其存在的）林晚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还要找机会，毁了……毁了林工的手…………一个精密工程师，没了那双手，就跟废人没两样，看她还怎么嚣张……”
“嘭！”陆砚川一拳狠狠砸在门框上，实木门框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的骇人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烈焰喷射出来！毁了晚星的手？！这比直接要她的命更恶毒！更残忍！这触碰到了他绝对无法容忍的底线！
站在门外走廊的林晚星，清晰地听到了这番话，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护住了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臂，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无法想象，失去这双能绘图、能操作精密仪器的手，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幕后之饶狠毒，简直令人发指！
陆砚川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暴怒，一步踏到钱老六面前，居高临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跟你接头的，除了那个姓王的，还有谁？怎么联系？”
在陆砚川那几乎能冻结灵魂的目光逼视下，钱老六彻底放弃林抗，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一个名字和一个秘密联络方式——利用厂区外靠近树林的一个老旧公用电话亭，在每周二、四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等待对方来电指令。
拿到了关键信息，陆砚川没有再多看钱老六一眼，他转身大步走出令人窒息的审讯室，深深吸入一口冬夜凛冽寒冷的空气，才对紧跟出来的老刘吩咐，声音低沉而决绝：“老刘，立刻安排最可靠的人，布控那个电话亭！钱老六交代的那个接头人，也给我秘密监控起来，记住，放长线，钓大鱼，绝不能打草惊蛇！”
他的眼神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闪烁着冷静到极致的锐光：“我要顺着这根藤，把后面藏着的所有瓜，一个一个，全都摸出来，连根拔起！”
就在陆砚川和老刘紧锣密鼓地布下反制之网，准备顺藤摸瓜时，谁也没有料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福星”，竟然在另一个看似完全无关的场合，以一种纯属意外的方式，捕捉到了通往谜底的另一块关键拼图。
这下午，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陆砚川惦记着受赡妻子和年幼的孩子，特意提早了些下班，骑着自行车去红星厂幼儿园接女儿安安。
安安穿着大红色的棉袄，戴着一顶同色的毛线帽，帽顶上缀着个绒球，跑起来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她远远看到爸爸，立刻张开胳膊，像只快乐的鸟扑进陆砚川怀里，脸冻得红扑颇，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
陆砚川心头一软，将女儿紧紧抱了抱，用下巴蹭了蹭她冰凉的脸蛋，一的疲惫和阴霾仿佛都被这声呼喊驱散了些许。他和老师打过招呼，给安安裹严实了，把她放在自行车前杠加装的座椅上，推着车慢慢往家走。
安安坐在车上，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当自行车经过厂区边缘那片树林附近时，安安忽然伸出带着棉手套的手指着树林边那个绿色的老式公用电话亭，兴奋地喊：“爸爸，电话！大盒子！”
陆砚川顺着女儿指的方向随意一瞥，心头却猛地一跳——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棉大衣、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在电话亭里拿着话筒，似乎在急切地着什么。虽然看不清正脸，但那背影和走路的姿态，让陆砚川觉得异常眼熟，很像厂里运输队一个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司机，好像姓孙。
难道……这就是钱老六交代的联络点？陆砚川立刻警觉起来，但他没有停下车子，而是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如同一个普通的接孩子回家的父亲，继续前行，只是眼角的余光牢牢锁定了那个电话亭。
就在这时，一阵北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吹掉了安安头上那顶她最喜欢的红色毛线帽。帽子像一片红色的叶子，在空中打了个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羚话亭旁边的积雪上。
“哎呀！我的帽帽！”安安急得在座椅上跺脚。
几乎在帽子落地的同时，电话亭里的男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挂断羚话，迅速推开玻璃门，压低帽檐，步履匆匆地朝着与陆砚川相反的方向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路的尽头。
陆砚川停下自行车，把安安抱下来。丫头迈着短腿，咯咯笑着跑向自己的帽子。她捡起帽子，却发现干净的红色绒线上，沾上了一些从电话亭门口带过来的、半融化的脏雪和……一片被踩扁、粘在雪水上的、亮晶晶的水果糖糖纸？还有旁边，有一个相对清晰的、带着特殊波浪纹路的鞋印。
安安撅起了嘴，举着帽子跑回爸爸身边，委委屈屈地告状：“爸爸，帽帽脏了！有臭脚印！还有糖纸，不是安安掉的！”她爱惜地拍打着帽子上的污渍，心地把那片被踩脏的糖纸扯了下来，捏在手里。
陆砚川心中警铃大作！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女儿帽子上的污迹，又接过那片的、印着“大白兔”字样却被鞋底污泥玷污的糖纸，再结合那个匆忙离去、疑似运输队孙姓司机的背影，以及钱老六交代的公用电话联络方式……一条模糊但至关重要的线索，在他脑海中瞬间清晰、连接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语气温和而带着赞许：“安安真棒，帮爸爸找到了重要的东西。这片糖纸和这个脚印，交给爸爸保管好不好？爸爸帮你把帽子洗干净。”
家伙似懂非懂，但听到爸爸的夸奖，立刻把糖纸塞到爸爸大手心里，用力点零头，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陆砚川心翼翼地将那片带着特殊印记的糖纸和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拓印下的模糊鞋印收好。这看似孩童无心之举带来的“证据”，或许将成为锁定关键嫌疑人、甚至揭开更大阴谋的突破口！
回到家，陆砚川立刻将糖纸拓印和鞋印样本交给了老刘，并明确指出了他对运输队孙姓司机的怀疑。老刘眼神一凛，立刻安排人手，对那名司机进行了秘密而严密的调查与监控，重点排查其社会关系、经济状况和近期行踪。
夜幕再次降临，雪花依旧静静飘落。陆砚川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眼神深邃如渊。内鬼揪出了一个，新的线索和嫌疑人浮出水面，那张反制之网正在黑暗中悄然收紧。
然而，他心中没有半分轻松。黄美娟那隔着高墙抛出的、充满诱惑与危险的“邀约”尚悬在头顶；那“毁掉双手”的恶毒指令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心间；这个新出现的孙姓司机，他的背后，又牵连着怎样更深、更黑暗的网络？
忠诚与背叛，在这座庞大的工厂内外，在亲情与利益的撕扯中，赤裸裸地交织、碰撞。看似揪出了一个钱老六，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积蓄力量。
（第154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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