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看着林峰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感觉自己刚才在病房里的汇报，像一出跳梁丑的滑稽戏。
“林先生……您这伤口还没拆线，那种地方……”他艰难地措辞，“句难听的，就是个污水坑，您这……”
林峰的一个眼神，让他把剩下的话全都咽回去。
“一个被脏水泼过的人，去找另一个被脏水淹死的人。”林峰的声音很轻，“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干净的买卖了。”
林峰单手撑着床沿，试图坐起。
“祁叔叔给的是门票，程度局长你给的是车和腿。”林峰的目光穿透程度，“但路，得我自己走。”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听命令行事的下属。”
“而是一个能跟我一起，从这吃饶泥潭里，杀出去的同伙。”
“这个人，你请不动。”
轰！
程度终于懂了。
林峰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能办成！
他去碰壁，就是这盘棋的第一步！
用他这个分局局长的失败，来反衬林峰亲自登门的价值！
用官方的傲慢，来衬托同类的慈悲！
好狠的算计！好深的心机！
“我明白了！”程度不再有多余的废话，所有劝阻都显得无比愚蠢。
他一个箭步上前，熟练地推过轮椅，半蹲下身子，用一种近乎于侍奉的姿态，心翼翼地将林峰挪到轮椅上。
“马上备车！”
警车再次停在“鸽子笼”的巷口。
程度下车，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从后备箱取出折叠轮椅。
他推着林峰，轮椅碾过混着烂菜叶和不明污水的地面。
空气中，那股酸腐的、带着廉价油脂和霉菌混合的恶臭，像无数只湿滑的手，抓挠着他的鼻腔和喉咙。
墙角蹲着的麻木男人，再次投来目光，只是这次，好奇和鄙夷之外，又多一丝看热闹的戏谑。
“哟，又来送温暖？这回还带个瘸子。”
“啧啧，那变态还真有朋友啊？怕不是一窝的吧，嘿嘿……”
程度的脸色阴沉如铁，手背青筋暴起，却充耳不闻。
那股足以把人熏一个跟头的恶臭扑面而来。
程度屏住呼吸，用尽核心力量稳住轮椅，一步一台阶，将林峰推上那又陡又窄，扶手黏腻得能拉出丝的楼梯。
顶层，铁皮门虚掩着。
程度停在门口，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
林峰看着那扇门，开口。
“他们，你是偷窥女厕所的变态，是京州大学百年校史里，最恶心的一泡屎。”
“噼里啪啦——”
狂暴的键盘声，骤然停歇。
死寂。
几秒后，“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椅子被猛地向后推开。
那个佝偻的影子豁然转身，一双熬得通红、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门口。
那张埋在油腻头发和胡茬里的脸，写满被触及逆鳞的暴怒。
“你他妈的……是谁？”
“滚！”
程度心头一紧，本能地上前一步。
林峰抬手，制止他。
他迎着王德发要吃饶目光，继续开口。
“就在几前，他们也，我是强奸未遂的罪犯。”
“光明分局的卷宗上，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就等着把我扔进牢里，把这辈子烂穿。”
王德发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
他脸上的凶狠，变成一种荒诞的错愕。
他死死盯着林峰身上的病号服，盯着他身下的轮椅，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的今，”林峰自己转动轮椅，向前滑行几寸。
“是我差一点就迎来的明。”
他停在王德发面前，隔着一张堆满泡面桶的破桌子。
“我来找你，不是发善心，更不是给你送钱。”
“我来找一件兵器。”
“一件能把那些贴在我们身上，刻在我们骨头里的狗屁标签，一刀一刀刮下来，再原封不动，捅进他们心窝子里的兵器。”
林峰看着他，一字一句。
“而你，是我见过最锋利的一块材料。”
房间里落针可闻。
“兵器？呵呵……我这块料，早就在茅坑里锈成一坨屎了。”
他狼狈地转过身，想逃回自己的数字世界。
“你甘心吗？”
王德发的背影猛地一顿。
“全国程序设计竞赛一等奖，微软‘创新杯’中国区总冠军，京州大学校长奖学金……”
林峰每念出一个词，王德发的肩膀就颤抖一下。
“这些东西，随便一个，都够外面那帮废物吹一辈子。而你，因为一个可笑的栽赃，成了人人喊打的变态，躲在这狗窝里等死。”
“杨菲菲嫁入豪门，成了光鲜亮丽的阔太太。孙志高还是他的大少爷，夜夜笙歌。”
“而你呢？”林峰的声音陡然转冷，“你成了他们爱情故事里，一个丑陋、肮脏、连名字都不配被提起的注脚！”
“你他妈的就真的甘心？”
“别了！”王德发猛地回头，“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我懂。”林峰直接打断，“我懂那种百口莫辩，把心掏出来，他们都嫌臭的绝望！”
他抬手，指向一旁的程度。
“程度局长，把你的笔记本电脑，放他桌上。”
程度立刻回神，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
他用手扒开一角散发着馊味的泡面盒，将电脑放下，开机。
屏幕亮起。
王德发看都没看，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我了……我已经废了……”
“星宇科技，我的公司。有个项目。”林峰没有理会他的颓丧，“算法卡住了。”
王德发嘴角扯出一个极其不屑的弧度。
皮包公司，能有什么惊动地的项目？
可他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往那块新屏幕上扫一眼。
仅仅一眼。
王德发空洞死寂的瞳孔，在零点零一秒内，收缩成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他猛地扑过去，整个人几乎是砸在桌子上，脸恨不得贴进屏幕里。
“基……基于神经元突触模拟的……肌体动态实时捕捉算法……”
他用一种梦呓般的、不成调的声音，念出那段代码的注释。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种构想……这种疯狂的架构……完全超出他二十多年建立的所有知识体系！
这不属于这个时代！
“啊——”
他发出一声介于狂喜和痛苦之间的嘶吼，双手扑上键盘，十指化作一道道残影。
“噼里啪啦！”
那不是敲击，是键盘的哀嚎！是血肉与塑料的撞击！
绿色的代码瀑布在他手下疯狂滚动，他不断验证、推演、分析……
整个铁皮房里，只剩下他粗重如破风箱的呼吸，和那狂乱到极致的爆响。
五分钟后。
“哒。”
世界安静了。
王德发缓缓抬起头，面如死灰，脸上是一种看到神。
“……不可能。”
他烂泥一样瘫倒在椅子上，双眼失神地看着花板，“这个算法的底层逻辑……它的数据传输模型……违背了现代计算机科学的一切基础！这不可能实现！是谁？！是谁写的？！这是魔鬼的构想！”
林峰看着他这副样子，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一丝变化。
“所以，我来找你。”
王德发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死寂了多年的眼睛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一种骇饶光。
一种混杂着癫狂、渴望、以及找到毕生信仰的炽热光芒！
他死死地盯着林峰，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我可以跟你干！”
“五十万年薪，车子，房子，我他妈什么都不要！”
王德发带着血海深仇的恨意，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我只要一个条件！”
林峰凝视着他：“。”
“我要亲眼看着孙志高，还有杨菲菲那个贱人！”
“跪在我面前！身！败！名！裂！”
林峰看着他燃着地狱之火的双眼，轻轻点头。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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