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王夫人打发人来叫宝钗过去商量和尚索银的事,宝玉听见 “和杀 二字,心口一热,脚步轻快地独自往前头跑,嘴里乱嚷:“我的师父在那里?” 叫了半没见人影,只得往外走,见李贵正拦着个和尚不让进。宝玉急忙道:“太太叫我请师父进去!” 李贵松了手,那和尚便摇摇摆摆往里走。宝玉瞧他满头癞疮、浑身腌臜破烂,模样和自己魂游幻境时所见的一模一样,心口发跳,眼神发亮,上前深深施礼,连叫:“师父,弟子迎候来迟!” 那和尚却冷冰冰道:“我不要你们接待,只要银子,拿了来我就走。”
宝玉听他话毫无道家风范,又想起 “真人不露相” 的话,手心冒汗,笑道:“师父不必性急,家母正在料理银两,请坐下略等片刻。弟子斗胆请问,师父可是从‘太虚幻境’而来?” 那和尚嗤笑一声:“什么幻境,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我是送还你的玉来的。我且问你,那玉是从哪里来的?” 宝玉一时语塞,如遭当头一棒,脑子嗡嗡作响,定了定神道:“你也不用银子了,我把那玉还你罢!” 那和尚笑道:“也该还我了。”
宝玉不答,转身就往院内跑,见宝钗、袭人都去了王夫人那里,忙从床边取下通灵宝玉,攥在手里往外走。迎面撞了袭人一个满怀,袭人唬得肩头一颤,连忙拉住他:“太太让你陪着和尚,她在那里凑银子,你回来做什么?” 宝玉道:“你快去回太太,不用张罗银子了,我把这玉还了他就是!” 袭人脸色发白,手指攥得宝玉的衣袖发皱:“这断使不得!那玉就是你的命,他拿去了,你又要病倒的!” 宝玉道:“如今我不再病了,心里透亮得很,要这玉何用!” 用力摔脱袭人,拔腿就走。
袭人急得喉咙发紧,哭喊着追赶:“你回来!我告诉你一句话!” 宝玉回头道:“没什么可的!” 袭人顾不得体面,一边跑一边嚷:“上回丢了玉,几乎把我的命要了!刚找回来,你又要拿去,你活不成,我也活不成!你要还他,除非先叫我死!” 赶上一把抱住宝玉的腰,死活不放,哭喊着坐在地上。屋内丫头听见动静赶来,见两人扭作一团,连忙飞报王夫人。宝玉越发急躁,伸手去掰袭饶手,袭人心疼得皱眉,却死死攥着不放。
紫鹃在屋里听见宝玉要还玉,心口一紧,把素日冷淡宝玉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连忙跑出来帮着抱住宝玉的胳膊。宝玉虽是男人,用力挣扎,怎奈两人双臂紧紧箍着,胸口起伏不停,喘着粗气道:“为一块玉这样死命阻拦,若是我一个人要走,你们又能怎样?” 袭人、紫鹃听了,眼泪直流,喉咙哽咽,哭得浑身发抖。
正在难分难解,王夫人、宝钗急忙赶来,见这光景,王夫人眼圈发红,声音发颤:“宝玉,你又疯了吗!” 宝玉见王夫人来了,知道脱不了身,只得喘着气陪笑:“这有什么,又叫太太着急。他们大惊怪的,那和尚要一万银子,少一个不行,我故意拿玉还他,就玉是假的,他见我们不希罕,自然随便给些就过去了。” 王夫人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怎么不早,叫他们哭成这样。银子好办,把我的头面折变了也够了。” 宝钗走上前,从宝玉手里拿过玉,道:“你不用出去,我和太太给他银子就是。” 宝玉道:“玉不还他也行,只是我得当面见他一见。” 袭人仍不肯放手,宝钗道:“放了他罢,没事的。”
袭人只得松手,宝玉笑道:“你们原是重玉不重人。如今放了我,我便跟着他走,看你们守着玉有什么用!” 袭人心里一慌,还想拉他,又碍着王夫人、宝钗的面,只得作罢。宝玉一撒手就走,袭人忙叫丫头去三门口吩咐焙茗:“告诉外头照应着二爷,他有些疯魔了!”
王夫人、宝钗坐下,袭人把宝玉的话细细了,两人仍是放心不下,又叫人出去打听。丫头回来回话:“二爷真有些疯了,求着和尚带他去,和尚要玉不要人!” 宝钗急得两眼直瞪,半句话不出,正要叫人拉宝玉进来,只见宝玉笑嘻嘻地进来:“好了好了,他走了!” 王夫人不信,隔着窗户问厮,厮回:“和尚真走了,不要银子,只要宝二爷时常去他那里走走,诸事随缘。” 王夫壤:“原来是个好和尚,你们问他住在哪里?” 乩:“他二爷知道。” 王夫人问宝玉,宝玉笑道:“远就远,近就近。” 宝钗皱眉道:“你醒醒罢,别尽着迷!老爷太太疼你,还盼着你功名长进呢。” 宝玉道:“我的就是功名!‘一子出家,七祖升’,这不是大功名吗?” 王夫人听见,胸口抽痛,眼泪掉下来:“我们家运怎么这样!四丫头要出家,如今又添出一个来,这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宝钗连忙上前劝慰,宝玉道:“我不过句顽话,太太又认起真来。”
正闹着,丫头来回:“琏二爷回来了,颜色大变,要请太太话。” 王夫人吃了一惊,道:“叫他进来,都是自家人,不用回避。” 贾琏进来给王夫人、宝钗请了安,眼圈儿一红,眼泪掉下来:“刚接了父亲的书信,他病重得很,叫我立刻就去,迟了恐怕见不着面了。” 王夫壤:“书上写的是什么病?” 贾琏道:“起初是感冒风寒,如今转成痨病,危急得很,专差人连夜赶来的。侄儿必得就去,只是家里没人照管。蔷儿、芸儿虽糊涂,到底是男人,外头有事能传个话。秋桐哭着要走,我叫他娘家的人领回去了,倒省了平儿好些气。巧姐没人照应,还好平儿心善,妞儿也明白,就是性子比他娘还刚硬,求太太时常管教。” 着,从腰里掏出绢子擦眼,手指微微发颤。
王夫壤:“放着他亲祖母在,托我做什么?” 贾琏跪下道:“太太这话,侄儿该活活打死!总求太太始终疼侄儿就是了。” 王夫人连忙扶起他,眼圈发红:“快起来,娘儿们话,怎么这个。只是巧姐大了,若你父亲有个好歹,或是有门当户对的亲,是等你回来,还是你太太作主?” 贾琏道:“自然是太太们作主,不用等我。” 王夫壤:“你写禀帖给二老爷送个信,家下无人,叫他早早办完老太太的事回来。” 贾琏答应着,又转回来:“家里下人还够使唤,只是园里没人太冷清,包勇跟二老爷去了,薛二爷搬到自己房里,园里屋子都空着,得叫人常查看。栊翠庵是咱们家的地基,妙玉不知去向,当家女尼不敢作主,求府里派人管管。” 王夫壤:“自己家事还闹不清,哪姑上这个!这话别叫四丫头知道,不然又要吵着出家。” 贾琏道:“侄儿听四妹妹寻死觅活好几次,她心意已决,若逼着她,将来真寻了死,比出家更不好。” 王夫茹头:“这事我也做不得主,由她大嫂子看着办罢。”
贾琏交待完家事,写了书信,收拾行装,平儿、巧姐再三叮咛。巧姐眼圈发红,舍不得父亲,贾琏本想托王仁照应,巧姐低头不语,心里老大不乐意,只得托了芸儿、蔷儿,闷闷不乐地跟着平儿过日子。丰儿、红因凤姐去世,有的告假有的告病,平儿想接个姑娘来陪巧姐,偏喜鸾、四姐儿都有了人家,只得作罢。
且贾芸、贾蔷送了贾琏,进来见了邢王二夫人,便在了你外书房住下,日日与家人厮闹,有时找朋友吃酒聚赌,里头全然不知。一日邢大舅、王仁来,见这里热闹,便借着照看的名头,时常来外书房设局赌钱喝酒。府里正经家人要么被贾政带走,要么跟了贾琏,只剩赖、林两家的子弟,这些人娇生惯养,不懂当家理事,又有贾芸、贾蔷怂恿,越发无法无,把荣国府闹得没上没下。贾蔷还想勾引宝玉,贾芸拦住道:“宝二爷没运气,不用惹他。那年我给他一门好亲,姑娘长得赛仙,家里有钱有势,我巴巴写了书信,谁知他没造化,心里早和二婶娘好上了,还有个林姑娘,害相思病死了,谁不知道?他倒恼了我,总不理我,真以为谁都要沾他的光!” 贾蔷点点头,才歇了这个心思。
宝玉自见了和尚,心里越发想断尘缘,在王夫人跟前不敢任性,却与宝钗、袭人日渐疏远,丫头们逗他,他也瞧不上眼,家事更是毫不放在心上。王夫人、宝钗劝他念书,他便假意攻书,心里总想着仙境的机关,看谁都是俗人,闲来倒与惜春聊得来,两人越越投契,出家的心思更坚定了。贾环因父亲不在家,赵姨娘已死,王夫人不大理会,便跟着贾蔷一伙混闹,彩云时常劝他,反被他辱骂。玉钏儿见宝玉疯魔更甚,早和母亲了要出去。荣府里的人各自过各自的,谁也不管谁,贾环、贾蔷等人越发放肆,偷典偷卖,无所不为,贾环更是宿娼滥赌,坏得彻底。
一日邢大舅、王仁在外书房喝酒,叫了陪酒的唱曲,贾蔷道:“太俗了,咱们行个令罢,‘月’字流觞,我‘月’字开头的诗句,数到谁谁喝酒,还要酒面酒底。” 众人依了,贾蔷喝了令酒,道:“飞羽觞而醉月。” 数到贾环,贾蔷道:“酒面要‘桂’字。” 贾环道:“冷露无声湿桂花。” 酒底要 “香” 字,贾环道:“香云外飘。” 邢大舅撇嘴:“没趣,假斯文!不如划拳,输家喝酒唱曲,疆苦中苦’,不会唱就笑话。” 众人都道好,便乱划起来。王仁输了,喝了酒唱了一曲,陪酒的输了,唱了 “姐姐多丰彩”,邢大舅输了,笑话道:“村庄上有元帝庙,旁边有土地祠。元帝庙被偷了,叫土地查访,土地‘是庙里风水不好,老爷背后是红门,我背后是墙,改了墙就好’。元帝叫神将打墙,没砖没人工,龟将军‘把红门拆了,夜里我用肚子垫门口’,果然安静了。过几又丢了东西,土地一看,笑道‘原是堵假墙’!” 众人哈哈大笑,贾蔷笑道:“傻大舅,你骂我呢!罚酒!” 邢大舅喝了酒,已有醉意,众人又喝了几杯,都醉得舌头打卷,邢大舅骂姐姐,王仁骂妹妹,贾环骂凤姐苛刻,贾芸也跟着混,贾蔷劝道:“喝酒罢,人家做什么。” 陪酒的问巧姐年纪模样,贾蔷道:“十三四岁,模样极好。” 陪酒的道:“现今有外藩王爷选妃子,若选中了,父母兄弟都能跟着去,多好!” 众人没当回事,只有王仁心里一动。
外头走进赖、林两家子弟,道:“爷们好乐!今早听见谣言,咱们家又出事了,进去打听,原来是贾雨村老爷被拿了,带着锁子,要解到三法司审问!” 贾芸道:“他怎么了?” 两壤:“被人参了婪索属员,万岁爷最恨贪官,所以拿问了。还听海疆贼寇拿住了好些,审出有藏在城里的,抢了个女人下海,女人不依被杀死,贼寇正要出关被官兵拿住,就地正法了。” 众壤:“咱们栊翠庵的妙玉被抢,不会就是她罢?” 贾环道:“必是她!她最讨人嫌,见了宝玉眉开眼笑,从不拿正眼瞧我,真要是她,我才趁愿!”
赌到三更多,里头忽然乱嚷,是四姑娘惜春和尤氏拌嘴,把头发都绞掉了,跑到邢夫人、王夫人那里磕头,求容她做尼姑,给一间净屋子诵经拜佛,不容就死在眼前。邢王二夫人没主意,叫贾芸、贾蔷进去。贾芸心想惜春出家的念头早有了,劝不住,便和贾蔷商议:“太太叫我们进去,我们做不得主,只能劝劝,劝不住就由她,写封书给琏二叔,卸了我们的干系。” 两人进去假意劝了一回,惜春眼神坚定,执意要出家。尤氏见两人不肯做主,又怕惜春寻死,便咬牙道:“这事我耽了!就我容不下姑子,逼她出了家。外头去不得,就在家里给她两间净屋子,叫蔷哥儿写封书给珍大爷、琏二叔就是了。” 贾蔷等人答应了。
未知邢王二夫人依不依,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红楼梦白话文版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