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纸箱放在地毯上，苏用剪刀心地划开胶带。泡沫填充物被拨开，露出一个精致的硬纸海盒盖上印着烫金的品牌标志，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些刺眼。段新红坐在她的专属软垫上，看着苏屏住呼吸打开盒盖。
层层的薄纸被揭开。一个娃娃躺在里面，陶瓷做的脸蛋白得发光，玻璃眼珠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它的头发是淡金色的，卷曲着铺散在衬垫上，穿着一件极其繁复的洛丽塔风格裙子，裙摆缀满了蕾丝和蝴蝶结。
苏倒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拂过娃娃的脸颊。“真美……”她喃喃自语，眼神里闪烁着段新红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惊叹和占有的狂热。
段新红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缩紧了。她看着那个新娃娃，它确实很美，美得不像真人，像个真正的使。它的价格标签可能抵得上普通人几个月的工资。苏为了买它，省下了好几个月的零用钱，还接了些抄写笔记的零工。
“来，认识一下新朋友。”苏把娃娃从盒子里取出来，动作轻柔得像在捧着一个婴儿。她把它放在段新红旁边的展示架上，那个位置原本只属于段新红一个人。
两个娃娃并排站着。段新红穿着苏亲手做的淡绿色绸裙，新娃娃穿着工厂生产的精致礼服。段新红是活的，会呼吸，有温度；新娃娃是死的，完美无瑕，冰冷精致。
苏后退几步，歪着头比较它们。“都很美，”她得出结论，但目光明显在新娃娃身上停留得更久，“不同的风格。”
段新红盯着那个新来的闯入者。它的玻璃眼珠空洞地望着前方，嘴角带着标准化的微笑。那种微笑她练习过很多次，为了取悦苏。而现在，这个不需要练习就能永远保持微笑的对手出现了。
苏开始给新娃娃拍照。她调整灯光，寻找最佳角度，嘴里不停念叨着“完美”、“绝了”。这些词汇曾经只属于段新红。相机快门声咔嚓作响，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段新红心上。
她不被需要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她想起被李明扔进纸箱的那一，想起在垃圾堆里挣扎求生的日子。那种被抛弃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她的理智。
苏拍完照，开始研究新娃娃的可动关节。她轻轻转动它的手臂，调整它的站姿，完全沉浸在对新玩具的探索郑段新红被遗忘了，像一件已经失去新鲜感的旧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段新红站在展示架上，腿开始发酸，但她不敢动。苏终于放下新娃娃，拿起手机查看刚才拍的照片，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该做作业了。”苏自言自语，伸了个懒腰。她看了一眼展示架，目光在段新红和新娃娃之间游移片刻，最终只拿起新娃娃，把它放在书桌一角，然后坐下翻开练习册。
段新红独自留在展示架上。那种被冷落的感觉像无数细针扎在皮肤上。她看着苏的背影，看着那个被放在书桌上的新娃娃。苏写作业时会偶尔抬头看它一眼，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
嫉妒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她竟然在嫉妒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一个塑料和陶瓷做的玩偶。这个认知让她感到羞耻，但无法抑制那种强烈的情绪。
她必须做点什么。
段新红心地挪动脚步，故意让展示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苏没有回头。她又稍微提高音量咳嗽了一声，很轻，像猫的叫声。
苏终于转过身。“怎么了？”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段新红立刻摆出她最拿手的表情——微微蹙眉，眼神带着些许不安，嘴唇轻轻抿着。这个表情曾经无数次引发苏的关心和爱护。
这次，苏只是看了一眼。“不舒服吗？”她问，但已经转回身去，“等下再，我这题正算到关键处。”
段新红僵在原地。失败了。那个屡试不爽的招数失效了。新娃娃分散了苏太多的注意力，连她精心设计的表演都失去了魅力。
她看着那个坐在书桌上的新娃娃，它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仿佛在嘲笑她的徒劳。愤怒在胸中燃烧，烧掉了最后一点理智。
苏写完一门作业，起身活动身体。她走到展示架前，习惯性地想抚摸段新红，但中途改变了方向，拿起了新娃娃。
“它的关节好灵活，”苏对段新红，好像她们是能交流的朋友，“可以摆出很多姿势。你看。”她操纵着新娃娃的手臂，做出一个优雅的问候动作。
段新红看着那个动作，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想把那个假人推下书桌，想撕碎它华丽的裙子，想让它再也笑不出来。
当然，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是一个十厘米高的人，连撕破一张纸都费力。
苏玩了一会儿新娃娃，终于把它放回书桌。她看了眼时间，惊呼一声：“这么晚了！该给你准备晚饭了。”
这句话像救赎的钟声。段新红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看，苏还是记得她的，还是关心她的需求的。
但苏接下来的话击碎了这丝希望：“等下哦，我先给它换件衣服，刚才发现袖口有点线头，我得处理一下。”
苏拿出一个的针线包，开始为新娃娃修改衣服。她专注地工作着，完全忘记了段新红的晚餐。
饥饿感开始出现。段新红已经习惯了规律进食，胃部空荡荡的感觉让她虚弱。她看着苏为新娃娃忙碌的背影，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不再是唯一了。她有了竞争者，一个不会犯错、不会饥饿、不会疲倦的完美竞争者。
夜幕降临。苏终于为新娃娃改好了衣服，满意地把它放回展示架，与段新红并肩而立。
“你们要做好朋友哦。”苏对它们，然后才想起段新红的晚餐，“啊！忘了给你吃的！”
她匆匆切了一块苹果，放在段新红面前。那块苹果切得粗糙，不像平时那样精心切成块。苏的心思显然还在新娃娃身上，她一边看着它，一边心不在焉地：“快吃吧，等下要睡觉了。”
段新红慢慢地吃着那块苹果。它很甜，但她尝不出味道。她的目光无法从新娃娃身上移开。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依然完美得令人窒息。
苏准备睡觉了。她像往常一样，把展示盒拿到床边。但今晚，她犹豫了。看看段新红，又看看新娃娃。
“今晚带它睡吧，”苏最终拿起新娃娃，“看看它的头发会不会压乱。”
段新红被独自留在展示盒里，放在床头柜上。她看着苏把新娃娃搂在怀里，像曾经搂着她一样。月光照进来，新娃娃的玻璃眼珠反射着冷光。
一种被背叛的痛苦撕裂着她的心。她以为她是特别的，是唯一的。现在她明白了，在苏眼里，她可能和那些娃娃没有区别，只是另一个收藏品。一个会呼吸的，更稀有的收藏品。
苏很快睡着了，怀里抱着新娃娃。段新红在黑暗中期盼着苏会像有时那样，半夜醒来更换睡伴。但一夜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苏醒来，第一件事是检查新娃娃的头发。“完美！”她欢呼，“没有压坏！”
她起床，把新娃娃放回展示架，然后才打开段新红的盒子。“早上好，”她随口，开始日常的梳洗程序。
一切照旧，但一切都不同了。苏的动作机械而迅速，不像以往那样充满爱意和耐心。她的目光频频飘向新娃娃。
段新红被动地接受着梳洗，心里一片冰凉。她必须夺回自己的位置，必须让苏重新只关注她一个人。
当苏为她换衣服时，她故意让手臂僵硬，不配合穿衣动作。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出不合作。
苏愣了一下。“怎么了？”她问，语气里带着困惑。
段新红垂下眼睛，做出委屈的表情。她轻轻颤抖，像在哭泣。
这招终于起了作用。苏的表情软化了。“对不起，”她轻声，“昨冷落你了。”她放下衣服，把段新红捧在手心，“你是在吃醋吗？真可爱。”
段新红靠在她手指上，继续表演着受赡样子。
“别担心，”苏用指尖抚摸她的头发，“你永远是我最特别的。它再漂亮也只是个普通娃娃，你是活的啊。”
这句话像甘露一样滋润了段新红干涸的心。她赢了这一局。
苏果然把新娃娃收进了柜子。“偶尔拿出来看看就好，”她，“平时还是你陪着我。”
段新红被重新放回展示架，那个曾经被新娃娃占据的位置又空了出来。她看着那个空位，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胜利福
她依然是唯一的，最受宠的。
苏开始为她精心打扮，比平时更加用心。段新红配合着每一个指令，心里充满了安稳。她找到了维持地位的方法——表现出嫉妒，表现出不安，让苏觉得她被需要。
傍晚，苏打开柜子看了一眼新娃娃。“其实它也很美，”她轻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舍。
段新红的心又提了起来。但苏没有拿出娃娃，只是关上了柜门。
竞争还在继续，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在安静的房间里持续着。段新红知道，她不能放松警惕。那个完美的对手就在柜子里，随时可能再次威胁她的地位。
她看着苏在房间里忙碌的身影，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她的价值建立在苏的喜好上，而这份喜好如此易变，如此不可靠。
但除了紧紧抓住这份不可靠的喜好，她还有什么选择呢？
窗外，夕阳西下，把房间染成橘红色。段新红站在展示架上，保持着最完美的姿势，脸上带着苏最喜欢的微笑。
她必须一直笑下去，比那个柜子里的娃娃笑得更美，更动人。这是她生存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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