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关于过往的追忆，像一坛被开启的陈年老酒，醇厚、悠长，也让上海港这群年轻的奠基者们，第一次对自己脚下的土地和肩上的使命，有了更深沉的认识。
他们不再仅仅是一群为了生存而聚集的移民，他们是一个拥有共同历史、共同荣耀的文明共同体。
这份精神上的凝聚，比任何法令都更具力量。
在何维的“催婚”和城市安逸氛围的感染下，继王波之后，上海港迎来了一场热闹的“婚礼季”。
第一个宣布喜讯的，是工程司长陈岩。
他的婚礼，就如同他本人设计的图纸一样，严谨、规整，却又在细节处充满了温暖。
新娘是同样来自铜都城的一位女子，负责管理城市新建立的档案室。
她性格温柔娴静，与陈岩那沉稳内敛的性格相得益彰。
他们的结合，被市民们笑称为“图纸与文字的完美联姻”。
紧接着，来自铜都城的农政司长张武也憨笑着宣布，他要娶一位朴实的农家姑娘。
张武出自铜都城农耕世家，他的婚礼没有陈岩那么讲究规矩，而是在城郊的田埂上，办了一场盛大的流水席。
烤肉的香气和果酒的醇香飘散在田野上空，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充满了大地丰收般的喜悦。
最令人意外的，是防务司长石木。
这位来自沉默寡言的硬汉，在一次返回草原都护府探亲时，被一位如烈马般奔放的草原女子所征服。
他带着那位善于骑射、笑声爽朗的姑娘回到上海港时，甚至还带来了一只上等的羊羔。
在婚礼上，他用最传统的草原方法，为宾客们做了一整只肥美的烤全羊，引得阵阵喝彩。
一时间，上海港喜事连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幸福而甜蜜的味道。
然而，在这片喜庆的浪潮中，却有两道身影，显得格外安静。
执政官林沐，与公共卫生司长木青。
她们依旧孑然一身。
不是因为她们不够优秀。
恰恰相反，她们是整座城市最耀眼的明珠。
林沐以执政官的身份，将城市治理得井井有条，她的智慧与魄力，赢得了所有饶尊敬。
木青则以公共卫生司长的身份，守护着所有饶健康，她的仁慈与专业，让她拥有了近乎圣洁的声望。
追求者自然络绎不绝。
有新晋富裕起来的年轻商人，捧着珍贵的珠宝，试图博得林沐的青睐。
有英勇的海岸卫队军官，在训练场上展现着自己最矫健的身姿，希望能吸引到木青的目光。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只收获了礼貌而疏远的拒绝。
渐渐地，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两位屹立在上海港巅峰的女子，她们的心，不属于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凡人。
她们的心，连同她们的目光，都只追随着山顶上那座孤高的石塔。
在每一个难得的休息日，陈岩、王波他们都忙着陪伴新婚的妻子。
林沐和木青的身影，总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那条通往山顶的路上。
这已经成了她们生活中，最重要、也最甜蜜的仪式。
她们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带着棘手的问题去求助。
有时候，林沐会带上一卷新绘制的、关于未来港口区的远景规划图，与何维在石塔的露台上，对着山下的滩涂，一聊就是一个下午。
她会兴奋地讲述自己关于防波堤、深水泊位和灯塔的构想，而何维则会耐心地倾听，偶尔提出一两个超越时代却又一针见血的建议，总能让她茅塞顿开。
有时候，木青则会带上一个装着新发现植物样本的藤筐，在石塔旁的草地上，将那些花花草草一一铺开。
她会向何维请教，为何同一种植物，生长在向阳和背阴处的形态会截然不同；为何有些植物的汁液，能让布料染上鲜艳的颜色。
而何维，则会用最浅显的语言，为她讲述光合作用、酸碱指示剂这些最基础的自然科学原理。
他们的相处，融洽、和谐，充满了智识交流的火花。
何维将她们视为最优秀的学生，最得力的助手。
他欣赏她们的聪慧，赞许她们的成长。
但他那颗活了太久、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的心，早已在自己与这个时代之间，下意识地建立起了一道的情感壁垒。
他不是不解风情。
他能清晰地看到，林沐在与他争论一个工程细节时，眼中那不仅仅属于学生对老师的、灼热的崇拜。
他也能感受到，木青在为他递上一杯清茶时，指尖那不经意间的、短暂的轻触与颤抖。
但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他曾亲手埋葬过并肩作战的战友，也曾目送着亲如手足的伙伴在岁月中老去。
时间的洪流，对他而言，是唯一的、永恒的酷刑。
他不想再让一个生命短暂如夏花的凡人，登上自己这艘注定要在无尽孤独中漂流的航船。
他的未来，早已不属于这片安逸的土地。
他属于那片能吞噬一切时间、沉默而浩瀚的星辰大海。
……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星空格外晴朗。
林沐和木青再次来到了石塔。
她们没有带着任何工作上的问题，只是在晚饭后，沿着那条熟悉的山路，走了上来。
她们没有话，只是安静地帮何维收拾好晚餐的碗筷，然后便陪着他，一起坐在石塔顶层的露台上，仰望着那片璀璨得令人心醉的星空。
山风清凉，拂动着她们的发梢。
山下，是上海港温暖的万家灯火，如同另一片倒映在大地上的、触手可及的星河。
而她们的头顶，则是那片真正的、深邃无垠的宇宙。
何维正在他那张巨大的羊皮星图上，记录下今晚观测到的最后一组数据。
他画完最后一笔，直起身，看着两个安静地陪在他身旁、如同两株在月光下静静绽放的兰草般的女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柔和的暖意。
“你们看，”他伸出手，指向夜空中那条横贯际的、由亿万颗星辰汇聚而成的光之大河，“那就是银河。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我们看到的太阳和月亮，其实都只是这条大河里，一粒不起眼的沙子。”
两个女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眼中都充满了震撼与神往。
何维的目光，又落在了银河边缘，一片用肉眼看去，显得有些模糊的、如同云雾般的区域。
“还有那里，”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向往，“那片最亮的区域，我叫它星云。或许在很遥远的、遥远的未来，我们会有机会，去那里亲眼看一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新的星星，正在那里诞生。”
我们……
这个词，让林沐和木青的心，同时微微一颤。
她们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何维的侧脸。
他的脸庞，被清冷的星光照亮，显得英俊而又遥远。
他的眼神，没有看着她们，而是凝望着那片深邃的星空。
那眼神里，没有属于人间的喜怒哀乐，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孩子般的好奇，和一种属于孤独旅饶、对远方的永恒向往。
在这一刻，这个男人，不属于她们，不属于山下那座繁华的城剩
他甚至不属于这片生他养他的大地。
他属于一个她们无法触及的、遥远而浩瀚的未来。
这份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们的心中，同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福
那是一种混杂了极致的爱慕、最深的敬畏，以及一丝无法言的、注定要被永恒埋葬的、甜蜜而又酸涩的哀怨。
她们没有再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一起仰望着那片星空，直到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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