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总在午后达到喧嚣的顶点。阳光晒得石板路发烫，空气里混着熟透果子的甜腻、鱼摊的腥咸，还有牲口棚传来的特有气味。王恪蹲在一个卖陶器的摊角落，看似在端详一个歪嘴陶罐，实则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熙攘的人流。他在观察，观察那些为了一分钱争得面红耳赤的妇人，观察那些扛着麻包汗流浃背的脚夫，观察那些追逐打闹、笑声清脆的孩童。这些最底层的、为生存奔波的鲜活气息，对他感悟“真实”有种奇特的滋养。
就在这时，一个瘦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裙子，头发乱糟糟地扎成两个揪，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灰。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无忧无虑地玩耍，而是像只警惕的老鼠，在人群缝隙里灵巧地钻来钻去，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目光总落在那些摊位上的食物和零钱罐上。
王恪的紫眸微微眯起。这女孩的动作，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熟练和……目的性。
果然，趁着一个胖大婶弯腰挑拣土豆的功夫，女孩像泥鳅一样滑到她身后，手闪电般从摊位上摸走两个还带着泥土的胡萝卜，迅速塞进怀里，转身就要溜走。
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老手。
王恪没动，只是静静看着。他并非要行侠仗义，这镇的生存法则自有其残酷的真实。他只是好奇，这女孩偷窃时眼里没有恐惧，反而有种……异样的兴奋和笃定。
女孩得手后，没立刻离开集市，反而绕到一处堆放杂物的僻静角落，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胡萝卜，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咔嚓就是一口，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王恪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附近，靠在一堆旧木箱上，假装休息。
女孩很快发现了他，警惕地缩了缩身子，把剩下的胡萝卜往怀里藏了藏，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你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吃东西啊？”
王恪没话，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女孩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但也许是王恪身上没有寻常大饶那种压迫感，她反而壮起胆子，扬起脸，用一种夸张的、带着表演性质的语气道：“哼！告诉你，我可不是普通的偷！我这是……这是必要的物资征集！是为了伟大的事业！”
王恪眉梢微挑。这辞，有点意思。
见王恪似乎没嗤笑她，女孩更来劲了，努力挺起瘦的胸膛，试图营造一种气势：“我可是将来要成为最伟大的大导师的人！就像……就像传里能召唤流星雨、让河水倒流的那种！我现在只是……只是在历练！对，历练！等我的力量觉醒，这些……这些拿走的食物，我都会用金山银山还给他们！”
她得一本正经，脸上满是憧憬和一种近乎虔诚的自我催眠。那眼神，不像是在谎，更像是在极力服自己，给自己灰暗的现实涂抹上一种虚幻的英雄色彩。
王恪心里有点想笑，又有点不出的触动。这女孩，用一种荒诞的方式，在对抗着生活的窘迫。她的“伟大梦想”，是她给自己搭建的、抵御寒冷和饥饿的精神堡垒。
“大导师？”王恪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大导师也需要偷胡萝卜？”
女孩的脸瞬间涨红，梗着脖子反驳：“你懂什么！这江…这叫潜龙在渊！猛虎嗅蔷薇！真正的强者，都是从事做起的！等我神功大成，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她挥舞着拳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服力，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窘迫，没能逃过王恪的眼睛。
王恪没再戳破她。他从随身的布包里（其实是从储物空间拿出来的），摸出半个用油纸包着的、早上没吃完的黑麦面包，递了过去。
女孩愣住了，看看面包，又看看王恪，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疑惑。“你……你给我这个干嘛？想骗我？我告诉你，我聪明着呢！”
“换你一个故事。”王恪把面包放在她旁边的空箱子上，“讲讲你当上大导师后，打算做什么。”
女孩盯着那半个面包，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面包的麦香对她来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她犹豫了几秒，一把抓过面包，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才抬头看着王恪，眼神复杂。
“真的……就换一个故事？”她声确认。
王恪点点头。
女孩低下头，口口地、珍惜地咬着面包，含混不清地：“我当上大导师……要先让镇上的孩子们每都能吃饱饭，不用……不用像我现在这样。”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扬起脸，眼睛亮晶晶的，“然后！我要把镇子外面的荒地都变成能种出好多好多粮食的肥田！还要打败那些老是来收重税的坏骑士！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她的“伟大梦想”，最终落脚点，依旧是这片土地和她身边最朴素的需求。
王恪安静地听着，没做评价。这梦想很，很具体，甚至有些可笑，但比起那些空洞的征服宇宙的口号，反而显得无比真实。
女孩吃完面包，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看向王恪的眼神少了几分警惕，多零好奇：“你……你是个怪人。你不骂我，还给我面包。你也是……在外面历练的吗？”
王恪不置可否，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胡萝卜，下次别偷了。想吃饱，集市西头那家面包房，每关门时会处理一些卖剩的边角料，便宜。”
完，他转身融入人群，留下女孩一个人愣在原地，咀嚼着他最后那句话。
走出几步，王恪还能听到女孩在后面声嘀咕：“……怪人，但好像……不坏。面包房边角料……真的吗？”
王恪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大导师？或许吧。在这纷扰的尘世里，能怀着让身边人吃饱饭的梦想活下去，本身就需要一种了不起的勇气。
这趟旅途，遇到的人，似乎一个比一个有趣。他抬头看了看空，太阳正缓缓西沉。该去找亚当那子了，不知道他今前腊肠”的功夫有没有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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