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的脚步刚踏上裂谷碎石路，萧云归突然踉跄半步。
额心那道裂痕像被浇了滚油，从识海深处翻涌上来的刺痛顺着经脉窜遍全身。
他攥紧剑柄的手在发抖，剑鞘与青石相擦发出刺耳的刮响——不是刻意隐藏锋芒，是体内剑意突然失控了。
“云归？”苏青竹抱着石头的手一紧，金瞳少年正用微凉的指尖戳她后颈，此刻她却顾不上，只盯着萧云归发白的唇色。
萧云归咬着牙摇头，可喉间腥甜却骗不了人。
他能感觉到那些被未来之身填补的记忆碎片正成块剥落，像暴雨打在残墙上，露出底下斑驳的真实——原来他从未真正“记起”，只是被另一个自己用剑意强行粘合了伤口。
“剑...在烧。”他声音发涩，指节因用力泛白，“我的剑在烧。”
苏青竹突然将石头塞进他怀里。
少年懵懵地揪住萧云归的衣襟，金瞳里浮起细碎的光，却被她利落的动作打断。
“闭眼。”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萧云归还未反应过来，腕间一热。
苏青竹咬破自己掌心，鲜血混着幽绿妖力顺着他手腕脉门涌进经脉。
那力量不似普通妖元暴烈，倒像初春抽芽的青竹，带着湿润的生机，沿着他乱作一团的经络缓缓攀爬，所过之处，灼烧的剑意竟开始平静。
“你烧记忆救我那次，我疼得直哭。”苏青竹的指尖抚过他额心裂痕，妖力在两人相触处凝成绿色符文，“现在换我养你的剑。”
萧云归瞳孔微缩。
他识海里那半卷《斩我经》残篇突然泛起青光，原本晦涩的古字竟在苏青竹眼中显形，化作流动的符篆没入她掌心。
“她的线...”石头突然开口，金瞳映着两人交叠的手，“连上了你的断处。”
话音未落，裂谷上方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妖混逆，心火乱命——今日必诛！”
灯娘子的声音裹着寒风劈来。
萧云归抬头，只见三十六盏幽蓝鬼灯悬在谷顶，灯油滴落的轨迹连成血线，将他们困在中间。
命傀儿被倒吊在灯阵中央，魂火弱得像随时会灭的烛芯，却在与萧云归对视时微微一颤。
苏青竹转身将萧云归护在身后。
她发间骨簪突然泛起幽绿荧光，半焦的竹枝上竟抽出两片新叶。
“你伤未愈。”她侧头，发梢扫过他下颌，“这一战，我来。”
话音刚落，骨簪“咔”地插进地面。
裂谷里腾起青竹虚影。
那竹比山高，比云密，枝桠扫过三十六盏鬼灯时，灯油突然逆流——不是被风吹散，是被某种更古老的力量牵引着，倒灌回灯身。
“不！”灯娘子的青铜灯盏在掌心发烫，她望着自己布下的困仙阵竟开始反噬，眼底血丝骤起，“这是命...命要我镇住乱局！”
命傀儿突然剧烈挣扎。
他原本空洞的双眼泛起水光，倒映出灯娘子年轻时的模样——她跪在钦监演阁，笔尖蘸着心血在帛书上写“九星连珠，剑灵出，门破”，然后被金甲卫拖走，金簪落地时戳瞎了她左眼。
“她不是疯子。”萧云归望着那画面，喉结滚动，“她是被世界逼成祭司的先知。”
苏青竹的妖力顺着竹影漫向命傀儿。
她指尖轻点那孩子眉心，声音放得极轻：“你还记得自己名字吗？”
哑了三年的命傀儿嘴唇动了动。
“阿...念。”
两个字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灯阵核心。
三十六盏鬼灯同时爆响。
灯娘子踉跄后退，手中九幽引魂灯熄灭八盏，暖黄的灯油顺着指缝滴落，烫得她指尖发红。
她望着命傀儿——那个总被她当活祭品的哑童，此刻正攥着苏青竹的衣角，眼睛里有了活饶光。
灯油爆响的余音还在裂谷回荡，灯娘子的发丝被气浪掀得散乱，左眼眶的疤痕在幽光里泛着青白。
她望着命傀儿——不，望着阿念——攥着苏青竹衣角的模样，忽然笑了，那笑声像锈了十年的铜铃，带着不出的苦涩：“我点了三百盏续命灯，烧了半座幽烛城的气运......就为多看一眼，当年在演阁摔了我星图的人。”
萧云归的手无意识攥紧了怀中的血玉耳坠。
那枚染着旧血的耳坠突然发烫，在他掌心烙出红印。
他望着灯娘子左眼眶那道贯穿眉骨的疤痕——那是金簪戳瞎眼睛时留下的，和他在命傀儿记忆里看见的画面严丝合缝。“竹心不燃，归路自断......”他声音发哑，“你早知道这耳坠是钥匙？”
“它本是轮回井守者的信物。”灯娘子踉跄着徒谷壁，青铜灯盏当啷坠地。
她抬起手，指尖几乎要碰到萧云归的眉骨，又在最后一刻垂落，“而守者......是你。”
话音未落，命傀儿突然剧烈颤抖。
他原本恢复清明的眼瞳泛起幽蓝，手缓缓抬起，食指直指向萧云归。“井......底......”他的声音细若游丝，魂火在灵盖处明灭，“英人......等你回头......”
“阿念！”苏青竹想扑过去，却被萧云归拽住手腕。
少年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风卷走的雪，最后一粒光尘消散前，他的指尖还保持着指向萧云归的姿势。
“我听见了......”石头突然攥紧萧云归的衣襟，金瞳里翻涌着浑浊的光，“井底有心跳，和你一样。”他的声音带着孩童不该有的沉重，“咚、咚......像剑在撞石头。”
萧云归的识海突然炸开剧痛。
那道横贯眉心的裂痕里，未来之身的影子正在消散——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持剑而立的冷峻身影，而是逐渐褪成十六七岁的模样，青霄剑派的月白道袍还沾着未干的血。“我不是你未来......”他的声音混着裂帛般的刺响，“我是你过去。”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萧云归踉跄着撞在苏青竹身上。
她的妖力自动涌来包裹住他，像片暖烘烘的青竹叶。
裂谷外的风雪突然灌进来，卷着细沙打在三人脸上。
“走。”苏青竹抹掉他唇角的血，指腹蹭过他眉心裂痕，“去断崖。”
断崖上的风比裂谷更烈。
萧云归站在崖边，望着万妖谷方向翻涌的血云，手中残剑突然轻颤。
那是他被逐出师门时，师父用剑鞘砸断的“归剑”，断口处却不知何时凝了层血玉般的光泽——和他掌心的耳坠遥相呼应。
“你还记得入门誓吗？”苏青竹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轻。
她站在他身侧，发间骨簪的新叶在风雪里倔强地舒展着。
萧云归摇头。
记忆碎片里闪过青石板阶、飘着梅香的晨雾，还有师父拍他肩膀时“云归，剑要归心”，可具体的誓言，早被十年冤屈磨成了灰。
“那你就重新发一个。”苏青竹转身，金瞳里映着他的影子，“为现在的你，发一个。”
风卷着雪粒灌进领口，萧云归却觉得浑身发烫。
他握紧断剑，断口处的血玉突然泛起微光，像有人在他识海里轻轻推了把。
“我萧云归，”他仰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声音穿透风雪，“不为归剑，只为——斩出一条活路。”
话音未落，万妖谷方向传来沉闷的钟声。
那声音像从地底最深处滚上来的雷，震得断崖石屑簌簌坠落。
萧云归循声望去，只见云雾缭绕的山谷里，一口黑沉沉的井正在翻涌黑雾。
雾气中隐约浮出个人影，穿着青霄剑派的月白真传服饰，面容......竟和他此刻的模样分毫不差。
那人缓缓抬头，隔着时空与他对视。
风雪更急了。
苏青竹拉紧他的衣袖，石头缩在他怀里打了个寒颤。
但萧云归的目光再挪不开——那口井里的“自己”，眉心也有道裂痕，和他此刻的伤一模一样。
轮回井的钟声未歇，在风雪里荡起层层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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