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炉火映窗
雪下了整整一夜，像是要把断星崖所有的缝隙都填满。清晨推开门时，石头被晃得眯了眯眼——地间一片素白，连平日里灰扑颇屋檐都镶了层银边，院角的老槐树压弯了枝桠，枝头的雪时不时“噗”地落下一团，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在雪地上印下几串细碎的爪印。
灶房里早飘起了热气。阿芷系着蓝布围裙，正站在灶台前翻搅锅里的甜汤。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糯米年糕在黄澄澄的汤汁里翻滚，混着桂圆的甜香和生姜的微辣，把满屋的寒气都驱散了。
“醒了？”阿芷回头看了眼门口的石头，脸上的皱纹被炉火烘得舒展，“快来暖暖，这雪怕是要下到晌午。”
石头跺了跺脚上的雪，靴底沾着的雪沫子落在青砖地上，很快化成一滩水。他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凑到炉边，铁炉里的炭火正旺，火苗子舔着黑黢黢的锅底，映得他脸颊发烫。“芽儿呢？没被雪吵着？”
“在后头描红呢。”阿芷用长柄勺舀起块年糕，吹了吹递给他，“昨跟婉儿学了画眼睛，要给院里的雪人安对‘精神的眼珠’。”
话音刚落，里屋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芽儿的声音：“太奶奶！我画好啦！”
只见家伙裹着件过大的棉袄，像个圆滚滚的棉包，举着张红纸跑进来。她鼻尖冻得通红，额前的碎发沾着点热气凝成的水珠，献宝似的把纸递到石头面前：“爹！你看像不像墨羽的眼睛？”
纸上用朱砂点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圆点儿，边缘还晕着些红痕，显然是力道没掌握好。但石头还是接过纸，认真地看了看：“像！比墨羽的眼睛还亮堂。”
芽儿立刻笑成了朵花，刚要再些什么，院门外突然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紧接着是几声急促的狗吠，打破了雪的宁静。
阿芷擦了擦手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棉窗帘一角往外看。雪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片斑驳的白。“是张猎户，”她眉头微蹙，“浑身是雪，怕不是有急事。”
石头心里一紧，转身从门后抄起猎枪——这年月，大雪上门的多半没好事。他拉开门闩时，冷风“呼”地灌进来，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门口站着的张猎户裹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帽檐和肩头积着厚厚的雪，像个雪人。他嘴唇冻得发紫，话时牙齿打着颤：“石、石兄弟……能、能不能借点药？我家婆娘……上山捡柴摔了……腿动不了……”
“先进来再。”石头赶紧把他往屋里拉，灶房的热气扑在张猎户脸上，他打了个哆嗦，睫毛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阿芷见状，连忙舀了碗滚烫的甜汤递过去：“先暖暖身子，别急。”
张猎户双手捧着粗瓷碗，指关节冻得通红开裂，连端碗的手都在抖：“本想请镇上的王郎汁…可雪太大，山路都封了……他走不了……”
“我去看看。”石头三两口喝完碗里的甜汤，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淌，驱散了不少寒气。他转身往药柜走，“阿芷，把止血粉、接骨木和夹板找出来，再拿两贴活血化瘀的膏药。”
阿芷应着，手脚麻利地打开药柜。樟木药柜的抽屉“吱呀”作响，她取出用油纸包好的药，又往石头的布包里塞了两个刚出锅的年糕：“揣着，路上饿了吃，能顶顶寒气。”
芽儿看着忙乱的大人，忽然想起什么，跑回里屋把那张朱砂画拿出来，心翼翼地塞进石头怀里：“爹，带上这个。太奶奶朱砂能辟邪，娘你看到它，就像看到我在给你加油。”
石头摸了摸女儿的头，把画纸折好揣进怀里，又紧了紧腰间的药包。张猎户已经喝完了汤，脸色好看了些，正急巴巴地等着。“走吧。”石头扛起猎枪，推开灶房的门，“路不好走，慢点。”
门外的雪已经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张猎户在前面带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留下的脚印很快被新落的雪花填满。石头跟在后面，怀里的年糕还带着余温，那张朱砂画被他按在心口，仿佛真的能传来女儿的暖意。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把远处的山林都染成了白茫茫一片。但石头知道，只要怀里的药还在，心里的热还在，就没有踏不过的雪，没有过不去的坎。就像这断星崖的日子，再冷的雪，也盖不住灶房的炉火，盖不住人心底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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