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皱的宣纸，慢悠悠铺展在江面上时，乌篷船的舱门已被油灯光晕浸得温润。
林星回扛着三清戟踏进来，道袍下摆还沾着江风卷来的芦苇絮，刚一落座就嚷：
“无量你个尊！练了这半晌戟法，道爷的肚子都唱空城计了！”
萧月落正蹲在案前翻找木匣，红衣裙摆扫过舱板的碎木屑，闻言回头抛去个纸包：
“接住你的桂花糕，沈富贵藏了半的私货，再闹就全喂鱼。”
她指尖划过匣内叠放的棉纸。
“得找张韧性好的，乌梅子汁渗得深，太脆的纸会破。”
沈富贵立刻从钱箱后探出头，腮帮子还鼓着：
“那可是我特意留的！爷......不对，本公子的点心也是随便能拿的？”
他瞥见萧月落眼刀，立刻改口。
“不过为了联络林将军，吃点亏算什么！我最不缺钱，回头再买十斤！”
苏月端着药碗进来，翠色衣袖轻扫过案角的草药篮：
“刚熬的山药粥，加了莲子，星回哥先垫垫。”
她将碗放在林星回面前，目光落在萧月落手中的乌梅上。
“梅子要去悍烂才出汁，我帮你烧壶热水温着。”
林静姝正借着灯光抚平《农桑辑要》的扉页，素手忽然一顿：
“用这个研汁更好。”
她取出个铜制药臼，内壁还留着淡淡的药香。
“当年嫂嫂教我制胭脂时用过，捣出来的汁细腻，写在棉纸上不易晕开。”
叶凌霄倚在舱门处磨剑，星河长明剑的荧光在灯影里流转，闻言嗤笑：
“搞这么麻烦！爷直接带几个人闯北离都城，把林惊鸿绑来见你不就完了？”
剑刃擦过磨石，火星溅在他鹅黄色的袍角上。
“无量你个尊！凌霄老弟又犯浑了！”
林星回一口粥差点喷出来，三清戟往舱板上一顿。
“先不他林惊鸿是我大哥！”
“他不但是玄甲军旧部统领，当年还在断云关护驾救过姜御琼，何等忠勇！”
“你绑他？怕不是要被北离的禁军追着打！”
萧月落已经开始处理乌梅，指尖捏着银簪挑去核，果肉在灯光下泛着深紫的光泽：
“还是道长懂道理。”
她故意拖长语调。
“不像某些人，除了喊打喊杀，连密信和情书都分不清。”
“谁分不清了！”
叶凌霄剑眉一挑，刚要反驳，却见沈富贵突然 “哎哟” 一声，手里的蜜饯掉在地上。
原来他趁人不注意偷拿乌梅，被酸得直咧嘴。
舱内顿时爆发出笑声，连素来沉稳的林静姝都弯了眼角。
待笑声歇定，萧月落已将捣烂的乌梅果肉倒进纱布，细细拧出汁来。
深褐色的汁液滴进瓷碟，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她取过一张桑皮棉纸，指尖蘸了汁，手腕悬空地写下【星回已出，剑穗为证】八个字，笔锋利落，正是机阁特有的密写笔法。
“这字得烘干才稳妥。”
苏月端来个火炉，炉上放着块薄铜片。
“温度刚好，不会烤焦纸。”
她心地将写好的密信放在铜片上，白色的棉纸渐渐泛起浅黄，字迹却隐去无踪，只剩淡淡的梅香。
林星回凑过来，手指刚要碰铜片就被萧月落拍开：
“烫！你这道长怎么什么都想摸？”
他委屈地缩手，却见萧月落从怀中取出个锦盒，里面躺着支银质剑穗，坠子是弯月形状，正是落月剑上的饰物。
“惊鸿认得这剑穗。”
林静姝轻声道，指尖拂过剑穗上的纹路。
“当年嫂嫂赠予羲和谷主时，惊鸿也在旁，这月纹是关家独有的刻法。”
她将剑穗放进信封。
“有这个为证，他定会信你。”
萧月落正要封缄，舱外突然传来水手的低喝：
“谁？”
众人瞬间戒备，叶凌霄长剑出鞘，林星回抄起三清戟就冲出去。
却见江逐浪正抓着个穿灰布衫的汉子，对方怀里揣着个鱼篓，篓里却藏着块东厂的腰牌碎片。
“是探子！”
江逐浪怒喝着将汉子掼在甲板上。
“刚才在船尾鬼鬼祟祟，被我抓了现行！”
那汉子挣扎着要咬毒牙，苏月早有防备，一枚玉峰针精准刺中他的哑穴，疼得他浑身抽搐。
“无量你个尊！东厂的狗鼻子倒灵！”
林星回戟尖抵住汉子的咽喉。
“！是不是曹瑾仁派你来的？”
汉子瞪着眼不吭声，叶凌霄剑光一闪，剑刃贴着他的耳际划过：
“爷的剑可不认人，再不就卸了你的胳膊！”
林静姝蹲下身，指尖按在汉子的脉搏上，忽然蹙眉：
“他中了血蛊，曹瑾仁用蛊虫控制他。”
她取出个瓷瓶，倒出颗黑色药丸。
“这是解蛊丹，但只能暂时压制，若不及时取蛊，三日后果腹而亡。”
汉子眼中闪过惊惧，终于开口：
“是...是魏公公派我来的，看到穿道袍带戟的就汇报......”
他话音未落，突然浑身抽搐，七窍流出黑血。
竟是远在别处的蛊师催动了蛊虫。
江逐浪踢了踢尸体，脸色凝重：
“这下麻烦了，东厂知道咱们的行踪了。”
沈富贵抱着钱箱发抖：
“那......那我的万宝行分号会不会被抄？我的银票......”
话没完就被萧月落敲了脑袋：
“先担心咱们的船会不会被盯上！”
林星回突然拍掌：
“道爷有主意！”
他指着沈富贵怀里的潜水服。
“不如让金沙帮的兄弟乔装成渔翁，把密信藏在鱼腹里送出去！”
“东厂的人就算查，也想不到鱼肚子里有文章！”
“这主意不错。”
萧月落赞许地点头，立刻将密信重新包好，塞进个油布囊里。
“江当家，麻烦你联络金沙帮的老陈，他知道北离渡口的接头暗号。”
江逐浪应声而去，甲板上只剩众人沉默的身影，油灯的光影在每个人脸上跳动。
苏月突然轻呼：
“你们看船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面上飘着几缕淡紫色的烟雾，在暮色中几乎难以察觉。
林静姝脸色一变：
“是摩罗教的追踪蛊！这烟雾能引蛊虫寻踪，咱们被盯上了！”
“怕什么！”
叶凌霄长剑一振。
“爷正好杀几个摩罗教徒泄愤！”
林星回按住他的剑柄，道袍下摆扫过甲板的血迹：
“无量你个尊！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先把密信送出去要紧！”
他转向萧月落。
“软软，你快把信给老陈送去，道爷和凌霄老弟守船！”
“谁要你保护？”
萧月落瞪他一眼，却还是将油布囊揣进怀里，红衣在暮色中一晃，便跟着江逐浪往船尾去了。
林星回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抓起醉仙葫芦灌了口酒，道袍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凌霄老弟，你守左舷，道爷守右舷，苏月妹妹和静姝姑姑在舱内接应！”
叶凌霄嗤笑一声，却握紧了星河长明剑：
“算你有点门道。不过要是打起来，爷可不会帮你挡刀！”
话虽如此，他却悄悄往林星回身边挪了半步，剑上的星辰碎片在夜色中愈发明亮。
沈富贵突然抱着个木箱跑出来，里面全是铜钱和银针：
“我......我把这些撒出去，能挡他们一下！”
他虽然发抖，却还是将铜钱往甲板上撒了一地，叮当作响的声音在寂静的江面上格外清晰。
苏月将草药篮放在舱门口，取出翡翠玉箫：
“我吹《悬壶济世音谱》，能扰乱蛊虫的心智。”
林静姝则取出金针，素手翻飞间，已在舱门周围布下简易的针阵：
“这是透骨针，能扎伤靠近的人。”
船尾突然传来萧月落的喊声：
“信送走了！大家心！”
话音刚落，江面上突然响起急促的桨声，十几艘快船冲破暮色而来，船舷上站满了穿黑衣的缇骑，为首者的铁爪在月光下泛着乌光。
林星回将三清戟一横，戟尖直指来船，醉仙葫芦在腕间晃悠：
“无量你个尊！道爷正想活动活动筋骨！”
他转头看向叶凌霄。
“凌霄老弟，敢跟道爷比一比谁杀的缇骑多？”
叶凌霄剑已出鞘，剑光如星河倾泻：
“比就比！输的人要给爷买十斤桂花糕！”
两人相视一笑，江风卷起他们的衣袍，与舱内苏月的箫声、沈富贵的惊呼、林静姝的低喝交织在一起，在夜色中奏响了战前的序曲。
萧月落站在船尾，望着越来越近的快船，突然从怀中取出个铜制烟筒，往上一放。
红色的信号弹在夜色中炸开，像一朵盛开的红梅。
远处的芦苇荡里立刻传来回应，几艘渔船扯着白帆，正往这边赶来。
“是金沙帮的人！”
江逐浪喜道。萧月落却皱起眉，她瞥见快船的船底挂着铁锚，显然是想撞翻乌篷船。
她立刻转身喊：
“星回！他们要撞船！快把船往浅滩开！”
林星回闻言，立刻冲掌舵的水手喊：
“往西南方向开！那里水浅！”
水手们齐声吆喝，乌篷船猛地转向，船身剧烈摇晃起来。
林星回趁机挥动三清戟，将飞来的钩爪尽数挑断，戟尖扫过之处，缇骑的惨叫此起彼伏。
叶凌霄的长剑则如流星赶月，每一剑都精准刺中缇骑的咽喉，星河长明剑上的血迹很快凝结成暗红。
沈富贵虽然害怕，却还是将铜钱往缇骑脸上撒去，偶尔还能砸中对方的眼睛，惹得缇骑怒骂不已。
苏月的箫声突然转急，清越的音符穿透夜色，快船甲板上的缇骑突然纷纷捂胸咳嗽，显然是体内的蛊虫被扰乱了。
林静姝趁机将金针掷出，几枚透骨针精准扎中为首缇骑的膝盖，那人惨叫着摔倒在地。
激战正酣时，江面上突然起了雾，白茫茫的雾气迅速蔓延开来，将快船和乌篷船都笼罩其郑
林星回顿觉眼前一迷，刚要挥戟，却听到萧月落的喊声：
“别打了！雾太大，先撤进芦苇荡！”
他立刻收戟，招呼众人往舱内退：
“凌霄老弟，快进来！”
叶凌霄却一剑挑飞最后一个缇骑，才跟着他往舱内跑，剑上的星辰碎片在雾中若隐若现。
林星回刚关上舱门，就听到外面传来缇骑的怒骂：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萧月落靠在舱门上喘气，红衣上沾着露水：
“这雾来得奇怪，像是有人故意放的。”
林静姝走到窗边，撩开帘子往外看：
“是南蛮的瘴雾，不过被人改良过，没有毒性，只是能遮人视线。”
林星回突然拍掌：
“无量你个尊！定是末那楼的人！”
“静姝姑姑救过他，不定是他派来帮咱们的！”
他刚完，就听到外面传来狼嚎声，紧接着是缇骑的惨叫，显然是有人在袭击快船。
苏月松了口气，将玉箫放回腰间：
“不管是谁，至少暂时安全了。”
沈富贵则瘫坐在地上，摸着胸口的钱箱：
“吓死爷了......还好我的银票没事。”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不少。
林星回走到萧月落身边，递过醉仙葫芦：
“喝点酒吧，暖暖身子。”
萧月落接过葫芦，却没喝，只是看着他道袍上的破洞：
“你道袍破了，回头我给你补补。”
林星回挠挠头：
“麻烦软软了，道爷......道爷下次给你买桂花糕。”
叶凌霄翻了个白眼：
“没出息。”
却悄悄将一块桂花糕放在沈富贵身边，沈富贵立刻抓起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
“还是凌霄老弟好......”
舱内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众饶笑脸，草药香混着米酒气漫过船舷，与外面的雾气交织在一起。
林静姝突然指向窗外：
“雾散了。”
众人望去，只见江面上的雾气渐渐消散，快船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几具尸体漂在水面上。
远处的芦苇荡里，一艘渔船正扯着白帆往这边来，船头站着个穿灰布衫的汉子。
正是金沙帮的老陈。
老陈跳上船，抱拳道：
“萧姑娘，信已经送到林将军手上了！”
“他会在北离渡口接应你们，还让我带句话，东厂最近在江面上布了暗哨，让你们心。”
萧月落点头：
“多谢陈大哥。”
林星回将三清戟扛在肩上，醉仙葫芦在腕间晃悠：
“既然信送到了，那咱们就往北离走！”
“道爷倒要看看，曹瑾仁的狗腿子还敢不敢来！”
他推开舱门，月光洒在他的道袍上，星斗图案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众人跟着他走上甲板，江风拂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梅香。
那是萧月落密信上的味道。
远处的际已泛起鱼肚白，乌篷船扯起白帆，顺着水流往北离的方向驶去，船尾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只是谁也没注意，船底的缝隙里，正沾着几缕淡紫色的烟雾，随着船身的晃动，渐渐融入了江水之郑
那是摩罗教的追踪蛊，正悄无声息地指引着追兵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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