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到了三竿高。
北门城楼上，那副用朱砂混合着鸡血写就的挽联，在风中扑啦啦作响。
“名为汉将实汉贼，送君千里去见鬼。”
横批：“叶狂你也来。”
这几个字写得张牙舞爪，透着股混不吝的匪气。挽联正中间，悬挂着刘成那颗经过石灰腌制的人头。经过一夜的风吹日晒，脸皮有些发黑，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北方官道。
几只绿头苍蝇围着人头嗡嗡乱转，成了这死寂城头唯一的活物。
哒哒哒。
官道尽头，没有等来叶狂的铁骑洪流，却来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十几名身穿金甲的御林军护着一辆挂着明黄垂帘的马车，一路烟尘滚滚。队伍在城门外百步停下，一名面白无须、身穿紫袍的中年太监跳下马车，手捏兰花指，掏出帕子捂住口鼻。
他抬头看了一眼城楼。
只一眼，这位来自京城的“使”便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那副挽联太狂了。那颗人头太惨了。
“这……这成何体统！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太监尖着嗓子骂了两句，却不敢上前，只能躲在御林军身后，扯着嗓子喊：“咱家乃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福！奉子诏，来给周将军宣旨！还不快快开城门！”
城楼上，铁牛探出半个光头，手里还啃着个大面饼。
“哪来的阉鸡？叫唤什么？”
铁牛喷出一口面渣，根本不买账，“俺大哥了，叶狂那疯狗快到了，现在封城。要想进来，自己爬吊篮！”
王福气得脸皮发紫，指着城楼的手都在哆嗦。但他看了一眼那颗人头，终究没敢硬闯，只能忍气吞声地坐进了那个晃晃悠悠的破竹篮。
……
郡守府，议事厅。
王福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官袍，昂首挺胸地跨进大门。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诚惶诚恐的草寇头子，或者是一群跪地接旨的乱臣贼子。
但他错了。
大厅里，周辰坐在主位上，正在擦拭那把名为“破阵”的横刀。
两侧站着的不是衙役，而是五十名全副武装的铁浮屠。这些钢铁怪兽并没有卸甲，身上甚至还带着没洗净的血腥味，一双双眼睛透过面甲缝隙，死死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那种压迫感，让王福到了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圣旨到——”
王福清了清嗓子，展开明黄色的卷轴，“周辰接旨！”
大厅里静悄悄的。
周辰没动，铁牛没动，穆青寒也没动。没人下跪，甚至没人弯腰。
王福愣住了，厉声道：“周将军，见圣旨如见子，还不跪下？”
“跪？”
周辰把横刀往桌上一拍，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刘成跪了，所以我把他脑袋挂城墙上了。赵德跪了，所以我让他脑袋开了花。”
周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锋般刮过王福的脸，“公公觉得，我这膝盖，还软吗？”
王福被这一眼看得后背发凉，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他是个聪明人，在宫里混了几十年，知道什么时候该摆谱，什么时候该装孙子。眼前这人，是个真的敢杀官造反的主。
“咳咳……周将军战功赫赫，特许……特许不跪。”
王福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迅速念起了圣旨内容。
“奉承运，皇帝诏曰：查青州牧刘成，虽死有余辜，然青州不可一日无主。平南将军周辰，虽出身草莽，却有安民之能。特封周辰为‘青州牧’，统领青州全境军政要务，钦此！”
念完，王福长出了一口气，将圣旨双手奉上，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周大人，恭喜了。这可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陛下对您可是恩宠有加啊。”
周辰接过圣旨，看都没看一眼，随手扔给身旁的白玉霜。
“恩宠？”
周辰冷笑一声，“大皇子这是怕了吧？北边有狼族扣关，南边有我占了青州。他怕两头受敌，所以想用这一纸空文招安我，让我替他守住南大门？”
王福脸上的笑容一僵。被中了。
如今朝廷局势糜烂，北方异族大举南下，京畿防线吃紧。大皇子虽然恨周辰入骨，但更怕周辰真的举旗造反，直捣京师。所以才想出了这一瞻驱虎吞狼”，先给个名分稳住周辰，等腾出手来再收拾。
“周大人笑了，陛下是爱才……”王福还在试图狡辩。
“行了，别演了。”
周辰打断了他，“这圣旨我接了。回去告诉大皇子，青州我会替他守好。但有一件事，他得帮我办了。”
“何……何事？”
“叶狂。”
周辰指了指北方，“叶狂带着两万铁骑，是来讨逆的。现在我成了朝廷命官，他来打我，那就是造反。麻烦公公去跟叶大将军，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否则，我这刚上任的青州牧，少不得要拿他的脑袋祭旗。”
王福听得心惊肉跳。这一招太狠了。
周辰这是借着朝廷的圣旨，反过来压朝廷的军队。
“这……咱家一定转达，一定转达。”王福擦着额头的冷汗，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虎狼窝。
“送客。”
周辰一挥手。
铁牛大步上前，像拎鸡一样把王福拎了出去。
待大厅重新安静下来，穆青寒皱眉道：“寨主，叶狂号称‘人屠’，性情暴虐。这道圣旨未必能拦得住他。而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他执意攻城……”
“他当然会攻城。”
周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叶狂是武痴，也是疯子。他带着两万人马跑了几百里，怎么可能因为太监的一句话就灰溜溜地回去？这道圣旨，拦不住他的刀。”
“那您为何还要接旨？”白玉霜不解。
“因为名分。”
周辰手指在青州府的位置重重一点，“有了这‘青州牧’的名头，我们扩军、收税、征粮，就是合法的。百姓们会更安心，豪绅们也不敢再有二心。至于叶狂……”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圣旨是给活人看的，对于死人，它就是一张废纸。”
“报——！”
又一名斥候冲进大厅，神色比之前更加严峻。
“禀主公！叶狂大军并未理会使劝阻，甚至……甚至把王公公的马车给撞翻了！前锋五千铁骑已至北门外十里，正在列阵！”
“果然是个疯子。”
周辰抓起桌上的横刀，大步向外走去，“连传旨太监都敢打，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跟我碰一碰。”
“传令！”
“全军上城墙！把我的‘没良心炮’推出来！”
“告诉叶狂，青州府的这扇门，进来容易，想出去，得把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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