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知府收敛乡绅妥协
沈砚秋指尖抚过县衙公案上的巡按批文，那朱红的“严查”二字，在烛火下透着森然寒意。他抬眼望向堂下，延安知府派来的师爷垂手站着，额角渗出的细汗，在初冬的寒意里结成霜色。
“沈大人，”师爷喉结滚动，声音干涩，“知府大人…已申饬了那些不明事理的乡绅。赋税改革，乃利国利民之举，府衙…鼎力支持。”
堂外传来压抑的喧哗。米脂县的乡绅们挤在衙门口，不再是前几日联名罢缴时的倨傲，而是一个个缩着脖子，眼神躲闪，像是被寒风剥去了羽毛的鹌鹑。巡按御史的亲信，那位面容冷峻的刘姓千户，按刀立于阶前，目光扫过，便无人敢与之对视。
“鼎力支持？”沈砚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前日知府大饶手书，言犹在耳，道本官‘擅权妄为，扰乱秩序’。今日这风向，转得未免太快了些。”
师爷腰弯得更低，几乎要匍匐下去：“误会，皆是误会！知府大人亦是受了人蒙蔽…如今巡按大人明察秋毫，知府大人自是…幡然醒悟。”
“幡然醒悟？”沈砚秋轻轻重复一句，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堂外那群乡绅。他目光所及，人群便是一阵不安的骚动。那带头闹事、家业最厚的王老爷，脸上肥肉颤了颤，率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上前一步，拱手道：“沈…沈大人，前番是我等糊涂，不识大人为民请命的苦心。这赋税，我们…我们认缴！即刻便让管家回去清点田亩，按新章办理，绝无二话！”
“对对对！我等皆愿遵从新法！”身后众人忙不迭附和，声音杂乱，透着惶急。
沈砚秋心下冷笑。这几日，巡按亲兵雷厉风行，不仅复核了李之藻等人提供的田亩证据，更顺着线索，敲山震虎，查抄了两家平日里与王府管家往来最密、劣迹最多的乡绅。那两家如今已是家产封存，主事者锒铛入狱。杀鸡儆猴之下，这些往日里在米脂地面上呼风唤雨的人物，这才真正慌了神。所谓“幡然醒悟”，不过是刀架在脖子上的识时务罢了。
他并未立刻表态，沉默如同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县衙大堂。他需要让这份恐惧，在这些乡绅心里扎得更深一些。目光掠过人群，看到站在角落的李之藻，对他微微颔首。那三位最早被服、带头缴税的开明乡绅，此刻倒是挺直了腰板，脸上颇有几分扬眉吐气之色。
“既如此，”沈砚秋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书吏。”
“属下在。”一直候在一旁的王书吏立刻应声，手中捧着厚厚的田亩登记册与税银账簿。
“依新章，核验各户田亩，收缴税银。若有隐瞒、迟误者…”他顿了顿，视线再次扫过堂下，“按巡按大人批示，严惩不贷。”
“遵命！”王书吏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压抑许久的畅快。
命令一下，衙役们立刻行动起来。乡绅们再无半分抵抗，争先恐后地涌向王书吏案前，七嘴八舌地申报自家田产，生怕落于人后，成了下一个被开刀的对象。银锭、铜钱被心翼翼地抬上来，在衙役的监督下清点、入库。曾经坚不可摧的乡绅联盟，在绝对的权力和确凿的证据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
刘千户走到沈砚秋身边，低声道：“沈大人，此间事了，下官需回禀巡按大人。知府那边，自有巡按大人行文申饬，短期内当不敢再生事端。只是…”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衙门外某个方向，“有些人，怕是已将大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
沈砚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县丞李主簿不知何时已徒人群边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见沈砚秋看来，立刻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怨毒，匆匆转身离去。
“多谢千户提醒。”沈砚秋拱手，“沈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些许魑魅魍魉，还不至于让我畏首畏尾。”
刘千户眼中掠过一丝欣赏，不再多言，抱拳一礼，便带着亲兵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县衙外的长街尽头。
喧嚣渐止，乡绅们缴纳了税款，也如蒙大赦般迅速散去，偌大的县衙大堂骤然安静下来。王书吏捧着初步核验完毕的账册，快步走到沈砚秋面前，声音带着激动：“大人，初步核算，此次收缴税银，较往年惯例，多出近三成！县库…县库总算不再捉襟见肘了！”
沈砚秋接过账册，指尖划过那一个个墨迹未干的数字，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倒升起一丝疲惫。这只是一个开始，米脂的积弊，绝非一次赋税改革便能根除。知府虽暂时收敛，李主簿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却绝不会善罢甘休。
“将账目仔细归档，一份存于县衙，另一份…”他沉吟片刻，“交由李之藻老先生保管。”
“属下明白。”王书吏会意，这是多留一份后手。
夜色渐浓，沈砚秋独自一人留在堂上。烛火摇曳，将他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走到门口，寒意扑面而来。远处，零星有几户农家窗口还亮着微光，那是终于盼来了赋税公平的寻常百姓。近处，县衙粮库的方向，隐约传来衙役搬运税粮的号子声，沉甸甸的，预示着米脂这个冬，或许能少饿死几个人。
然而，在这短暂的平静之下，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悄然弥漫开来。李主簿离去时那阴鸷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心头盘绕不去。他知道，扳倒一个王府管家，逼退一次知府施压，不过是撕开了米脂重重黑幕的一角。更大的风浪，还在后头。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吹熄了公案上的烛火。
堂内，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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