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戈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他走到那堆材料前，亲自示范如何心地取用硝石，硫磺和木炭粉，如何用包了铜皮的木杵在石臼中极其轻柔地研磨混合。
他的动作缓慢精确，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谨慎。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侍弄着最危险的猛兽。
“看清楚了吗？力道速度和分量，丝毫不能错！”赵戈沉声道，“这黑火药，是守城的利器！
用好了，能炸得秦军人仰马翻！用不好，我们所有人，连带着这铁谷，都会瞬间化为齑粉！
它比最凶猛的野兽更危险百倍！你们的手，握着的不只是粉末，更是我们所有饶性命！明白吗？！”
“明…明白！”工匠们看着赵戈的示范，再联想到那可怕的规矩，心中那点好奇和轻视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沉甸甸的责任和恐惧。
孙铁匠一直默默站在一旁观看。
当赵戈开始研磨那三种粉末时，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赵戈手中的木杵和石臼，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嗅闻那混合粉末的独特气味。
当赵戈将一撮混合好，比例精确的黑火药粉末放在一张厚油布上，用火折子极其心地点燃边缘时——
“嗤——轰！”
一道刺目的白光伴随着沉闷的爆鸣骤然亮起！
瞬间将昏暗的洞穴照得亮如白昼！一股刺鼻的硝烟味弥漫开来！
油布被炸得粉碎，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啊！”几个工匠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着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面无人色！
就连周显和王猛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脏狂跳！
只有孙铁匠！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爆炸后残留的焦黑痕迹和袅袅青烟。
瞳孔中爆发出前所未有，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热光芒！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
喉咙里发出“嗬嗬”压抑不住的兴奋声响！
作为一个沉浸于金铁之艺一生的匠人，他瞬间明白了这种黑色粉末所蕴含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力量！
这力量，比他所锻造的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加强大，更加…令人着迷！
赵戈看着孙铁匠的反应，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这个哑巴匠人，懂！他不仅懂，而且对这种力量有着近乎本能的狂热追求！这正是他需要的人！
“孙老，”赵戈看向激动得浑身颤抖的老铁匠，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此物，名为‘火药’！它的力量，你看到了。
它的危险，你也体会到了。
如何让它更稳定，威力更大，如何把它安全地装进铁筒里，变成杀敌的利器…这些，都需要你的手艺！
铁谷的秘密，火药的未来，我就托付给你了！”他深深一揖。
孙铁匠看着赵戈，又看了看地上那焦黑的痕迹，再看了看角落里那些等待他改造的铁筒和钻头工具。
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刻，浑浊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腰背，如同枯木逢春！他用力地重重点了三次头！
然后，他走到那堆硝石硫磺前，心翼翼地捧起一把，凑到鼻端深深一嗅，如同朝圣者触摸圣物。那神情，充满了对力量的敬畏与渴望！
赵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铁谷的心脏——火药作坊，终于有了它真正的灵魂！
离开阴冷潮湿的矿洞，重新回到细雨迷蒙的山岭间，赵戈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湿冷空气。
铁谷之行，目的基本达成。
秘密基地选址绝佳，矿料和水源解决，孙铁匠这个匠魂到位，火药作坊初步建立，严苛的规矩也已立下。
铚县这条线，算是初步扎下了根。
回望那隐藏在藤蔓山壁之后的巨大秘密，再眺望远方被雨雾笼罩，仿佛蛰伏着无尽凶险的地，赵戈的心中却无多少轻松，反而更添沉重。
“将军，都安排妥当了。有孙老和周显盯着，应该出不了大岔子。”王猛牵马过来，低声道。
赵戈翻身上马，目光投向陈郡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细雨打湿了他的鬓角，冰冷的触感让他思绪翻腾。
多事之秋啊！
陈郡城内，陈胜的王座日益稳固，猜忌的种子却已悄然发芽。
田臧像似一条跗骨之蛆，庄贾谗言不断。吴广大哥性情刚烈，能否在明枪暗箭中稳住阵脚。
章邯的二十万大军，如同悬顶之剑，正拖着饥饿疲惫却更加凶残的身躯步步逼近。
陈郡那道用血汗加固的城墙，能否承受住这复仇怒火的疯狂撞击。
而他自己，在铚县布下这铁谷暗桩，私蓄匠人，秘制火药，建立独立于王权之外的隐秘力量…这究竟是未雨绸缪的退路，还是…拥兵自重的开端。
一旦被陈胜知晓，猜忌立刻就会化为杀机！
还有那些在伤兵营中痛苦挣扎的兄弟，那些在校场上挥汗如雨的新兵…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千头万绪，如同这漫的雨丝，纷乱而冰冷地缠绕着他。
权力腐蚀人心，战争吞噬生命，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碾压着一切理想与热血。
他这只来自未来的蝴蝶，扇动的翅膀，究竟能将这乱世引向何方。是加速暴秦的崩塌，还是…带来更加深重的劫难。
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巨大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赵戈。
握紧了冰冷的马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走吧。”赵戈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猛地一抖缰绳，“回铚县！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他没有回头再看铁谷一眼，仿佛要将那份沉重暂时抛在身后。
马蹄踏破泥泞，一行人沉默地穿行在雨雾笼罩的苍茫山岭之中，身影很快被灰蒙蒙的地吞没。
只有那深藏山腹的铁谷之中，一点点微弱，属于熔炉和匠心的星火，在潮湿的黑暗中悄然点燃，倔强地燃烧着，等待着燎原之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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