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把刚沏好的薄荷茶放在林默手边时，窗外的白玉兰正落得纷纷扬扬。林默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的动作却明显慢了半拍——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18:00时，他无意识地抬了抬眼，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苏菲轻咳一声：“今晚有个跨部门协调会，记得吗？”
“推迟到明了。”林默头也没抬，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了几个字，“有点事。”
苏菲看着他起身时带起的风，把桌上的文件吹得翻了页。那页纸的边缘还留着咖啡渍，是上周琳达来办公室找他时打翻的。姑娘当时红着脸道歉，马尾辫随着慌乱的动作左右摇摆，像只受惊的鹿。
“林默哥！”
楼下传来清亮的喊声，带着属于二十岁的蓬勃朝气。苏菲走到窗边，看见琳达正仰着头冲楼上挥手，白t恤配牛仔短裤，帆布鞋上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训练场跑过来的。她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晃悠着的桶绳上还系着只粉色的毛绒兔子。
林默下楼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些。苏菲看见他走到琳达面前时，嘴角的弧度比平时柔和了三分，甚至主动接过了那个看起来有些幼稚的保温桶。
“阿姨新烤的曲奇，让你尝尝。”琳达仰着脸笑，阳光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特意跑了三条街给你送来的。”
“辛苦了。”林默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在公司里可是稀罕事。苏菲记得上周市场部总监汇报失误时，他只用一个眼神就让整个会议室噤若寒蝉。
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琳达叽叽喳喳地着训练趣事，到兴奋处还会伸手拍林默的胳膊，动作自然又亲昵。林默偶尔应一声，脚步却配合着她的速度，没像平时那样大步流星。
苏菲转身时，指尖碰倒了桌角的薄荷罐，青绿的叶片撒了一地。她蹲下去捡时，看见自己映在地板上的影子，孤单得有些可笑。
其实琳达第一次来公司找林默时，苏菲是见过的。姑娘抱着本《企业管理概论》，怯生生地站在前台，要找林默哥哥。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个据是林默远房亲戚的姑娘，会在三个月里把林默的行程摸得比助理还清楚。
“苏菲姐，你看琳达给林总送的早餐。”实习生张捧着个三明治凑过来，表情复杂，“这面包上还画了笑脸呢，林总居然吃了。”
苏菲看着那个用番茄酱画的歪扭笑脸，忽然想起林默胃不好，医嘱要少吃生冷。可琳达送来的冰美式，他却从没拒绝过。
“林总好像很喜欢琳达。”张声，“听琳达想学项目管理，林总还特意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她了。”
苏菲没话，翻开了林默昨落在她办公室的笔记本。最后几页的字迹明显潦草，像是急着写完什么，末尾还画了个没完成的简笔画——是只长耳朵的兔子，和琳达保温桶上系着的那只很像。
她合上笔记本时，指腹被纸页边缘硌得有些疼。
傍晚的项目组会议上，林默的手机响了三次。前两次他直接按掉了，第三次震动起来时，他看了眼屏幕，忽然对众人：“今先到这里，剩下的明再议。”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苏菲却看见了他手机屏幕上跳跃的“琳达”两个字。
林默抓起外套往外走时，脚步有些急。经过苏菲身边，他顿了顿：“明的会议资料，麻烦你整理好发我邮箱。”
“好。”苏菲的声音有些干。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忽然想起三年前林默刚接管公司时，也是这样一个傍晚，他把发烧的她从办公室背到医院，衬衫后背被冷汗浸透，却还在低声安慰：“别硬撑，有我在。”
那时的他，眼里只有项目和数据，加班到深夜时，会和她分食一碗速食面，“等项目成功了，就请你吃米其林”。可现在，他大概早就忘了那碗速食面的味道。
凌晨两点，苏菲整理完会议资料，发现林默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端着杯热牛奶走过去，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琳达正坐在林默对面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支笔，在林默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这里我还是不懂，林默哥你再讲一遍嘛。”她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身子往前倾了倾，马尾辫几乎要扫到林默的胳膊。
林默正指着笔记本上的图表讲解，闻言耐心地从头起，甚至伸手握住了她拿笔的手，帮她纠正握笔姿势。“这里要用力，不然线条会飘。”他的手指覆在她的手背上，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苏菲手里的牛奶杯烫得她指尖发麻。她悄无声息地退开，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像一场无人知晓的退场。
第二琳达来送早餐时，正好撞见苏菲抱着文件从林默办公室出来。“苏菲姐早！”她笑得很甜，眼睛却飞快地扫过苏菲手里的文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
“早。”苏菲点头致意，侧身让她过去时，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是林默之前过喜欢的雪松调，和他惯用的须后水一个味道。
林默在琳达进去后没多久，就把电话打给了苏菲。“昨的资料我收到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其中关于成本核算的部分，你再核对一下？”
“好。”苏菲翻开文件，忽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格外刺眼。
午休时，她在茶水间遇到了琳达。姑娘正对着镜子涂口红，是斩男色，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娇嫩。“苏菲姐也来泡茶？”她转过来，笑容里带着炫耀，“林默哥下午带我去见客户，让我跟他学谈判技巧呢。”
“挺好的。”苏菲拿起水壶，声音平静无波，“林总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跟着前辈学东西的。”
琳达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然：“林默哥我很有赋呢。”
苏菲没再接话。她看着琳达蹦蹦跳跳地跑向林默办公室，像只被宠坏的鹿，忽然明白了什么。林默大概是在琳达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影子——那种横冲直撞的热情，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都是现在的他们早已失去的东西。
下午的客户见面会，苏菲作为项目负责人陪同出席。谈判进行到一半时，琳达突然打断对方的话，提出的观点稚嫩又片面，让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林默皱了皱眉，却没有责备，只是温和地补充解释，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回正轨。结束后，琳达噘着嘴跟在他身后道歉，他居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
苏菲站在原地，看着阳光穿过玻璃幕墙，在他们身上投下交叠的影子。她手机里存着三年前的照片，那时林默还会在加班时靠在她肩上打盹，她会偷偷拍下他睡着的样子，设成手机壁纸。
可现在，他眼里的温柔有了新的归属。
晚上整理文件时，苏菲发现林默又把笔记本落在了她这里。最后一页的简笔画补全了，兔子旁边多了个扎马尾的姑娘，正仰着头看兔子，眉眼弯弯的，像极了琳达。
窗外的白玉兰不知何时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墨蓝色的夜空。苏菲合上笔记本，轻轻放在林默的办公桌上。
她想起林默曾过，人总会被新鲜的东西吸引，就像花总会朝着有光的方向开。或许琳达就是那束新的光，而她，只是习惯了在阴影里待着的老枝桠。
第二林默来拿笔记本时，苏菲正在写辞职报告。“我打算去分公司轮岗。”她抬头，语气平静，“那边正好缺个负责人。”
林默的动作顿住了：“为什么突然要去分公司？”
“总在一个地方待着，容易固步自封。”苏菲笑了笑，“而且，琳达很有潜力，有你带着，项目组肯定能更有活力。”
林默看着她，眼神复杂：“苏菲，我……”
“你不用解释。”苏菲打断他，“林总，祝你和琳达一切都好。”
她起身时，桌角的薄荷罐被带倒，这次她没有去捡。那些青绿的叶片在地板上滚动，像一颗颗碎掉的心，最终停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林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发现她今穿了条浅蓝色的裙子——是他以前过好看的那条。他伸手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姑娘旁边，不知何时被人用铅笔轻轻画了个模糊的影子，像极了苏菲常穿的风衣轮廓。
窗外的风卷起最后一片玉兰花瓣，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像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有些事，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就像年轻的风总会吹散旧时光里的尘埃，而留在原地的人，只能看着风里的故事，慢慢变成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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