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燕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衣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他踏入宫门，早有内侍迎上来，低声禀报：“安秦君，大王正在偏殿处理紧急边关军报，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嬴政在处理政务。
燕丹脚步顿了顿，心中那点刚刚鼓起的勇气，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微微泄零气。
他点零头，表示知道了，并没有去偏殿打扰，而是转身，默默地走向了他们共同居住的寝殿方向。
寝殿内依旧冷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无形的隔阂福
燕丹站在殿中央，环顾四周，一时有些茫然。
直接去找嬴政？似乎时机不对，而且他还没完全组织好语言。
写下来？又显得太过正式和疏离。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殿角的铜炉，以及旁边案几上摆放的茶具和酒具。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酒。
都酒后吐真言。
或许，借着酒意，那些平日里难以启齿的话，那些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会更容易出口？
至少，酒能壮胆，也能……模糊一些可能带来的，最坏的反应所带来的刺痛福
这么想着，燕丹没有犹豫，转身便朝着厨房走去。
他挥退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宫人，决定亲手做点什么。
燕丹挽起袖子，和面、揉面、醒面、拉面……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却带着一种异常的专注和认真。
他做了一碗朴素的长寿面，又精心准备了几样爽口的下酒菜。
然后，他捧出了一坛宫中窖藏的，他自己捣鼓出来的蒸馏烈酒。
这酒，主要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他将面条和菜放在温鼎上保温，然后便独自在寝殿的外间案几旁坐下，取过一只酒樽，自斟自饮起来。
清冽中带着微辣的酒液滑入喉中，初时并无太大感觉，但几杯下肚后，一股暖意渐渐从胃里升腾起来，蔓延向四肢百骸，也让他的头脑开始变得有些轻飘飘的，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不少。
燕丹并没有打算喝得烂醉如泥，他只是需要一点酒精来撬开自己那过于谨慎和封闭的内心。
他一边口啜饮着，一边在心里反复演练着待会儿要对嬴政的话。
“阿政，其实我……”不行，太随意了。
“大王，臣有一事……”又太正式了。
“嬴政，我可能……没有你爱我那么深……”这太伤人了。
他烦躁地又灌下一杯酒，脸颊开始泛起红晕。
酒精放大了他的情绪，那些压抑的自卑，对失去的恐惧，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交织在一起。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独自饮酒，试图借酒壮胆的同时，偏殿内的嬴政，虽然面前摊着紧急军报，但心思却早已飞远。
他同样在想着之前的无眠，想着那套华美却无人试穿的礼服，想着燕丹今日的“忙碌”是否又是一种无声的回避。
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不安，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快速处理完军务，便起身，带着一身低气压，朝着寝殿的方向大步走去。
当嬴政推开寝殿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烛光摇曳下，燕丹独自坐在案前，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已经有些迷离，手边放着一个空了一半的酒坛，正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似乎在练习着什么。
一股酒气混合着食物的淡淡香气扑面而来。
嬴政的眉头瞬间拧紧，脚步顿在门口，深邃的目光落在燕丹身上，冰冷中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风暴。
他这是在做什么？借酒浇愁？因为与自己的龃龉，便颓唐至此？还是……想用这副醉态来模糊问题，逃避面对？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刺痛，瞬间冲上嬴政的头顶！
就在嬴政脸色彻底沉下来，即将发作的瞬间，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案几另一侧，那只被心安置在温鼎上，正散发着淡淡食物香气的陶碗。
碗里是加了一个鸡蛋的长寿面，旁边还配了几碟看起来颇为用心的清爽菜。
这……是给他准备的？
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漏了气，只剩下一种酸涩又柔软的悸动。
燕丹居然在这冷战的当口，亲手做了这些？
嬴政胸中的暴戾之气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抿了抿薄唇，压下翻涌的心绪，迈步走到案几前，在燕丹对面坐下。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伸手将温鼎上的面碗督自己面前，拿起筷子，沉默地开始拌动面条，让汤汁和配料均匀包裹每一根面条。
他的动作看似平静，但紧绷的下颌线和过于用力的指节，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怎么突然一个人喝起酒来了？”嬴政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听到声音，醉眼朦胧的燕丹似乎才意识到有人来了。
他努力聚焦视线，看清是嬴政后，脸上露出一个傻乎乎的，带着浓重醉意的笑容，含混不清地嘟囔：“阿……阿政？你……你忙完啦？”
他试图坐直身体，让自己显得郑重一些，但被酒精麻痹的身体不听使唤，晃悠了一下，只好用手撑住案几边缘，才勉强稳住。
他眨了眨因为醉意而显得湿漉漉的眼睛，眼神涣散，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嬴政没有催促，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等待着他的下文。
面条的味道很好，温暖妥帖，一如燕丹平日给他的感觉，但这份温暖，此刻却让他心中更加不安。
燕丹呆呆地看了嬴政一会儿，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喝酒的“正事”，他用力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结果反而更晕了。
他凑近一些，带着浓重的酒气，表情展露出一种他自以为的异常“严肃”，冷不丁地，吐字不清地抛出了一颗足以将嬴政炸得魂飞外的重磅炸弹：
“嬴政……我、我在想……我们要不……分开吧？”
“咔嚓！”
嬴政手中的象牙箸，应声而断！
一截筷子头掉进了面汤里，溅起细微的油花。
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拌面的动作彻底停顿，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血液逆流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分……开？
为什么？！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僵滞瞬间，无数个混乱而惊恐的念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嬴政脑海中疯狂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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