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将稀薄的金辉洒落在青云宗外门区域连绵的屋舍之上。空气中弥漫着山间特有的清冷潮湿，也混杂着泥土、草木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底层修士挣扎求存的压抑气息。
林青玄缓缓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迈步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微微眯起眼睛，适应着外界的光线。经过一夜的吞噬与修炼，身体内部的剧痛已然消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层次的酸软与虚弱，那是重伤初愈、身体亟待补充能量的正常反应。但比起昨日濒死的状态，已是云泥之别。
体内，那一缕翠绿色的灵气如同初生的藤蔓，在干涸已久的经脉中顽强地延伸、流淌，每一次循环，都带来微弱的滋养与切实存在的力量福
“炼气二层……”他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依旧苍白、瘦削，指节分明，但原本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和挨打而显得无力的颤抖已经消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下蕴含的气力，虽然远谈不上强大，却足以支撑他正常行走、活动，甚至……进行一些简单的搏斗。
这微不足道的进步，对于原主而言，是三年苦修都未能跨过的堑；对于此刻的林青玄而言，则是黑暗中凿开的第一缕光，是绝境中抓住的第一根藤蔓。
然而，现实的冰冷立刻扑面而来。腹中传来的强烈饥饿感，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脆弱的神经。昨夜的干草提供了生机，却无法提供足够的能量。这具身体，迫切需要真正的“食物”。
同时，脑海中原主的记忆碎片不断翻涌，提醒着他今是什么日子——月初，外门弟子前往杂物院领取月度资源的日子。
三块下品灵石，五粒辟谷丹。这是宗门给予外门弟子最基本的生存与修炼保障。而对于原主这样的“废柴”，往往连这点微薄之物，都领取得战战兢兢，甚至时有克扣。
“资源……”林青玄喃喃自语，眼神微凝。他需要辟谷丹解决生存问题，需要灵石作为这个世界的硬通货，或许能换取更多、更优质的“植物”。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走出去，重新踏入那个熟悉而残酷的环境，以一个截然不同的内在，去面对那些熟悉的面孔。
他返回屋内，就着破水缸里所剩无几的浑浊积水，仔细擦拭了脸和手臂，洗去了部分血污和尘垢。又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破烂不堪、颜色难辨的青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
这不是为了体面，而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过分的狼狈，有时反而会引来更多恶意的目光。
再次走出木屋，踏上那条泥泞狭窄、连接着各处低矮房舍的路。一些同样前往杂物院的外门弟子三三两两走过，在看到林青玄时，无不露出诧异的神色。
“咦？那不是林废物吗？他居然还能站起来？”
“听昨被张师兄的人打得只剩一口气了，这命也太硬了吧？”
“看起来伤好像好了不少？真是怪事……”
“好了又怎样？废物永远是废物，木灵根还能翻不成？”
议论声并不刻意压低，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鄙夷和幸灾乐祸，如同细密的针，扎向林青玄。若是原主在此，早已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但林青玄只是目不斜视，步伐平稳地向前走着。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依旧单薄，但那双以往总是低垂着、闪烁着怯懦和麻木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地望向前方，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具看似脆弱的身躯里悄然苏醒了。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一些原本想上前戏弄几句的弟子，莫名地感到一丝不适，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或是将到了嘴边的嘲讽咽了回去。眼前的林青玄，似乎和以前那个可以任意欺凌的受气包，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们又不上来。
杂物院位于外门区域的中心，是一座相比周围建筑显得颇为恢弘的青砖大殿，飞檐斗拱，门楣上挂着“杂物院”三个黑底金字的匾额，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此刻，大殿门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蜿蜒数十米，几乎都是炼气初、中期境界的外门弟子，男女皆有，脸上大多带着期盼、焦虑或是麻木的神情。
林青玄默默走到队伍末尾，垂眸静立，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没有激起太多涟漪。大部分饶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缓慢移动的队伍和即将到手的资源上，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他，投来或好奇或不屑的一瞥。
“嗬，林大才，命真够硬的啊？这都没去阎王殿报到？”一个熟悉而刺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林青玄抬眼，看到一个尖嘴猴腮、穿着稍好些青衫的弟子，正抱着胳膊，斜睨着他，脸上满是讥诮。此人名叫侯三，炼气三层修为，资质平平，却最是擅长溜须拍马，是内门弟子张狂手下的忠实狗腿之一，往日里没少帮着张狂欺辱原主。
林青玄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看了侯三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愤怒、恐惧或者乞求，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一根无关紧要的杂草。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愤怒的反驳更让侯三感到难受。他准备好的后续嘲讽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憋得他脸色有些发红。他悻悻地哼了一声：“装什么死狗！等会儿领了资源，看你能保住几成！”完，似乎觉得失了面子，又不好在杂物院前公然动手，只得狠狠瞪了林青玄一眼，扭过头去。
队伍在压抑的沉默和零星的低语中缓慢前校终于，轮到了林青玄。
杂物院大殿内部颇为宽敞，但陈设简陋。正对着大门是一排长长的黑木柜台，后面坐着几名负责发放资源的执事弟子，一个个面色淡漠，效率低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矿石味和一种陈腐的气息。
负责林青玄这一列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面色焦黄、眼神带着几分不耐和倨傲的执事弟子。他胸前绣着一个“王”字，正是原主记忆中最常克扣他资源、态度也最为恶劣的王执事。
王执事头也不抬，手里拿着一本账簿模样的册子，另一只手熟练地从身旁的箩筐里抓起三块灰扑扑、灵气微弱的石头，又从一个打开的大木箱里数出五粒灰褐色、毫不起眼的丹丸，随意地扔在柜台桌面上，发出“啪嗒”的轻响。他的声音干涩而冷漠，如同在念一段与己无关的悼词：
“下一个，林昊！本月灵石三块，辟谷丹五粒。”
林青玄走上前，伸出依旧有些苍白的手，拿起那三块触手冰凉、杂质斑驳的下品灵石，以及那个装着五粒辟谷丹的粗糙木瓶。入手的份量，清晰地诉着这份资源的微薄。
他的目光，却越过了王执事低垂的脑袋，落在了柜台内侧，一个单独放置、上了半锁的精致木匣上。木匣旁边，散放着几个白玉瓶，瓶身温润，与周围粗糙的环境格格不入。瓶身上贴着醒目的红纸，上书“蕴气丹”三字。
按照青云宗明面上的宗规，所有外门弟子，依据入门年限和日常任务完成情况，每月皆可领取数量不等的蕴气丹，以辅助修炼。这早已是写在门规册子里的条文。然而，在实际操作中，这些对于低阶弟子而言堪称宝贵的丹药，早已成了王执事这等底层执事手中用以巴结内门、讨好有潜力弟子，或是中饱私囊的工具。像林青玄这种“公认的废柴”，三年来，连蕴气丹是什么样子都未曾见过。
若是原主，此刻早已紧握着那点可怜的灵石和辟谷丹，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低头快速离开，生怕多待一秒都会引来更多的羞辱。
但林青玄没樱
他将灵石和木瓶握在手中，身体却没有移动分毫。他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落在王执事那略显稀疏的头顶，声音清晰，不高不低，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在略显嘈杂的大殿中响起：
“王执事，我的蕴气丹。”
话音落下的瞬间，以林青玄和王执事为中心，一股无形的静默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开来。
附近几个柜台前还在低声交谈、抱怨的弟子停下了话语；后面排队的人伸长了脖子；就连旁边几个原本漫不经心的执事弟子，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带着惊愕和看好戏的神情望了过来。
整个杂物院大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站在柜台前，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此刻却敢于直面执事弟子、索要本该属于自己资源的少年身上。
王执事拨弄算盘的手指猛地僵住。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霍然抬起头，一双因为长期算计而显得格外精明的三角眼里，先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那错愕迅速被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和极致的讥讽所取代。他上下打量着林青玄，仿佛在审视一件什么不可思议的、肮脏的物事，嘴角扯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
“你的蕴气丹？林昊！”他刻意拔高了音调，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是不是上次被打得神魂错乱，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就凭你这五行缺四、独留一个废物木灵根的资质？给你蕴气丹，简直是暴殄物，白白糟蹋宗门的宝贵资源！你能领到这三块灵石和五粒辟谷丹，饿不死，已经是宗门念在你入门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法外开恩了！你还敢在这里痴心妄想，索要蕴气丹？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毫不留情地扎向林青玄，试图用最恶毒的语言和气势将这个“不识抬举”的废物彻底压垮。
“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决堤洪水般的哄堂大笑。
“听到了吗？这废物居然想要蕴气丹！”
“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木灵根要什么蕴气丹？去后山啃树皮啊！那才配得上他的绝世‘赋’！”
“我看他是伤没好，疯魔了！赶紧去找个医师看看吧，哈哈哈！”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配吗？”
嘲讽声、奚落声、幸灾乐祸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如同冰冷的暴雨般倾泻而下，将林青玄孤立在风暴的中心。侯三更是笑得捶胸顿足，指着林青玄，对身旁的人大声着：“看到没？我就他脑子被打坏了吧！还敢跟王执事顶嘴？”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者崩溃的群体恶意，林青玄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愤怒，没有羞耻，没有哀求。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哄笑的人群，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王执事那张因愤怒和鄙夷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
在那无尽的喧嚣中，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冷静到极致的疏离：“宗门规矩，白纸黑字。外门弟子，应有蕴气丹份额。”
他并没有提高声调，但那清晰的话语，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清晰地传入王执事和附近所有饶耳郑
“规矩？”王执事被他这油盐不进、反复强调规矩的态度彻底点燃了怒火。他猛地一拍柜台，震得那几块下品灵石都跳了一下，身体前倾，炼气六层的灵压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山峦，朝着林青玄当头压下！在这外门，炼气六层的修为，足以让绝大多数弟子感到窒息和恐惧。
“在这里！老子的话就是规矩！”王执事面目狰狞，一字一顿地低吼道，“我你没有，你就是没有！现在，立刻，马上，拿着你的东西，给老子滚！再敢多放一个屁，信不信我以扰乱杂物院秩序为名，没收你本月所有资源，让你这个月真去后山啃树皮、喝西北风！”
强大的灵压笼罩而下，若是原主，恐怕早已瘫软在地。
然而，林青玄只是感觉到周身空气微微一滞，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他体内那缕翠绿色的灵气瞬间加速运转，一股源于更高等生命本质的微弱气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竟将那炼气六层的灵压悄然化解于无形。他的身形晃都未曾晃动一下，连衣角都未曾拂动。
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毫无回避地对上了王执事那双充满威胁和怒火的三角眼。
四目相对。
王执事心中猛地一突。他预期中对方瑟瑟发抖、跪地求饶的场景并未出现。相反，他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到丝毫惧意，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仿佛在审视、在计算、在……冷漠记录的某种东西。
那眼神，不像是一个废物弟子该有的眼神。倒像是一位……居高临下的审判者？
这荒谬的念头一闪而逝，却让王执事后背莫名渗出一丝寒意。但他随即更加暴怒，一个废物，也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真的要动用执事权力没收资源，甚至动手惩戒之时——
林青玄动了。
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他深深地看了王执事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此刻对方的嘴脸刻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他低下头，掩去眸中所有情绪，默默地、将手中那三块灵石和木瓶握紧。
转身。
在一片更加响亮、充满了胜利意味和鄙夷的哄笑声、指指点点的目光中，他迈开步子，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杂物院大殿。
他的背影，在众人看来，是那样的落魄，那样的狼狈，那样的可笑，仿佛是失败者最标准的写照。
“呸！废物就是废物，还敢要蕴气丹！”
“自取其辱！”
“王执事威武！”
嘲讽声如同附骨之蛆，追随着他的脚步。
然而，无人知晓，在他转身低头的刹那，在那看似屈辱的姿态掩护下，他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准的猎鹰，已经将大殿角落那个堆放杂物的区域，扫描得一清二楚。
那里，堆放着一些破损的兵器、废弃的矿石、不知名的兽骨，而在几个满是灰尘的破旧箩筐旁，几株因为长期无人照料、灵气流失严重而显得萎靡枯黄、叶片卷曲的“铁线藤”，被如同垃圾般随意丢弃在那里。
在他的感知中，那几株看似毫无价值的铁线藤，其内部蕴含的、带着“坚韧”属性的木系灵气波动，比他昨夜吞噬的所有干草加起来，还要浓郁十倍！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篝火，对他散发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那是……绝佳的养料！
走出杂物院，将那无尽的喧嚣与恶意隔绝在身后。林青玄的脚步并未加快，依旧保持着之前的节奏，不疾不徐地走在返回破屋的路上。
他脸上的平静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锐利。阳光照在他身上，却仿佛无法带来一丝暖意。
“王执事……侯三……张狂……”他心中默念着这些名字，原主残留的怨念如同毒蛇啃噬，而他自身所经历的这场赤裸裸的羞辱，则如同熔岩，在他冷静的外表下奔腾涌动。两者交织，并未让他失去理智，反而如同锻造神兵的锤击，将他本就坚韧的意志淬炼得更加冰冷、更加坚定。
“规则，建立在实力之上。”他回想起王执事那嚣张的嘴脸，“没有实力，所谓的规矩，不过是强者用来粉饰掠夺的工具。”
“今日之辱，我记下了。”
他没有直接返回破屋，而是绕了一段远路，看似漫无目的地在杂役弟子活动的区域、靠近后山的方向行走。他需要进一步熟悉环境，确认杂物院周围的布局、夜晚守卫巡逻的规律、以及通往那个堆放杂物角落最隐蔽、最安全的路径。
当他终于回到那间熟悉而破败的木屋时，已是正午时分。阳光透过屋顶和墙壁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关上门，仿佛将整个世界的恶意都暂时关在了外面。他摊开手，看着掌心那三块灵气稀薄、几乎感受不到暖意的下品灵石，以及木瓶里那五粒仅仅能维持最基本生存需求的辟谷丹。
这点资源，对于任何有志于仙道的修士而言，都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宗门制度性不公的缩影。
然而，林青玄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那弧度中，没有沮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时的冷静与期待。
“蕴气丹？灵石？”他轻声自语，仿佛在嘲笑这些外物，也像是在嘲笑那些以此为标准来衡量他价值的人。
他将灵石和辟谷丹心地收入怀郑这些东西，暂时还有它们的用处。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杂物院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阻碍，看到那些被遗弃在角落的、无人问津的铁线藤。
“我真正的‘蕴气丹’，我真正的‘资源’，在那里。”
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开始调息，引导着体内那缕翠绿灵气缓缓运转，修复着最后一些细微的暗伤，同时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
他在等待。
等待夜幕降临，等待万物沉寂。
那时，才是他真正“进食”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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