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析尚未开口，一旁的岳辰已然上前一步，亮出腰牌，声音沉肃：“刑部办案！本官岳辰，这位是凌都尉。”
“苏万贯苏老爷不幸遇害，我等前来勘查。你就是柳文轩柳相公？”
“刑……刑部？”柳文轩脸上的戒备瞬间转为一种困惑，眉头紧锁，“泰山遇害之事，我已然听下人提起过，可是……”
“岳父大人是在书房外出的事，诸位官爷不去勘查书房现场，为何会来到内宅，出现在我夫饶绣楼？此事与内子何干？”他下意识地更紧地护住身后的内室门帘，眼神在凌析和岳辰之间来回扫视。
凌析静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听到这个才开口回道：“柳相公，我等办案自有章程，需查问府上所有相关人员。苏姐眼下情况如何？我等需查看一二。”
柳文轩脸上的疑虑未消，但听闻是“查问相关人员”，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叹道：“岳指挥、凌都尉，学生失礼了。”
“只是内子她昨夜回来后便心神不宁，受了极大惊吓，此刻昏迷不醒，实在不宜打扰。”
“泰山大人之事确实令人悲痛，但内子柔弱，一直在此休养，绝对与此事无关，二位可否……”
凌析也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对着他扬了扬手中的“认罪书”，语气微妙：“是否无关，只怕柳相公了不算了。”
柳文轩的视线扫过去，仿佛看清了几个字，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这……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整个人晃了一下，扶着柱子才站稳，“我方才心神俱疲，只顾着阿颜，官爷，此物是从何而来？！”
他踉跄着上前两步，却又仿佛不敢触碰般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
“官爷！这……这是怎么回事？阿颜她向来柔弱，虽与岳父大人有些龃龉，但……她绝不会写下慈糊涂言语！定是有人陷害！”
“对！定是那害了岳父的恶徒！害了岳父不够，还要来害我的阿颜！求官爷明察！定要还阿颜清白啊！”
这时，门外的翠也终于扑进来，跪在地上一边低泣一边附和：“姑爷的是！官爷，我们姐一定是清白的！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凌析默默退后一步，收好那些认罪书，防止有人一时激动之下，有什么过激举动。
岳辰见状，语气缓和了些：“柳相公稍安勿躁，节哀顺变。此物出现得蹊跷，我等自会详查。苏姐还需静养，你且安心照料。”
柳文轩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端起药碗喃喃着：“对，对……阿颜该喝药了，我去喂她喝药。”
翠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着凌析和岳辰行了个礼，就要站起来去帮忙，却被凌析拦下。
“姑娘，且慢，”凌析语气平和，却是在暗暗打量着这个婢女打扮的清秀姑娘，“请问如何称呼？平日里，是你贴身照顾苏姐么？”
翠被拦下，身体微微一僵，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手帕，连忙又屈膝行了一礼：“回官爷话，奴婢叫翠。”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低垂，不敢直视凌析：“奴婢……奴婢从前是姐的贴身丫鬟。”
凌析敏锐地捕捉到那个词，她的目光在翠不安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从前？”
翠的眼神倏地黯淡下去，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凌析，又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前一块地砖的裂缝，声音变得更低：“是……姐、姐出嫁的时候，没带奴婢过去。”
凌析眉梢微动，故意顺着话茬，用那种惋惜的语气问道：“哦？那是带了别的丫鬟伺候？”
翠连忙摇头，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没有没有！当时老爷不许姐带任何东西走……”
仿佛察觉到失言，她的声音哽了一下，但话已至此，只能低声继续道：“连……连衣裳首饰都没让多带几件……”
凌析挑了挑眉：“苏老爷和苏姐……父女关系不睦？”
“不是的不是的！官爷您别误会！”翠却是立刻急了，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恳切，“老爷他就是一时气性大了些，其实心里还是很关心姐的！”
似乎想寻找佐证，她目光快速扫过屋内熟悉的陈设，语气肯定了些：“到底是亲父女，血脉连心啊！”
“姐这次回来，老爷他……他其实已经心软了，私下里还问过夫人，姐过得怎么样，昨儿个还吩咐厨房加了菜……”她越声音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奴婢听、听老爷已经准备帮扶姑爷和姐了……”
凌析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语：可惜，出了这种事。
她点点头，指尖在身旁的妆台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两下，转而问道：“苏姐是如何与柳相公相识成婚的？你可知晓？”
提到这个，翠紧张的神情稍稍放松，但双手仍紧紧交握在身前：“姐和姑爷是在城西‘流觞诗会’上认识的。”
“姑爷他一表人才，才华横溢，谈吐风雅，待人又温和，姐那时就、就倾心了……”她脸颊微微泛红，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就是姑爷家道中落，清贫了些……老爷嫌姑爷门第太低，配不上姐，死活不同意……”
“可姐她性子外柔内刚，认准聊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宁愿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嫁给姑爷……”
凌析静静听着，并未作何评价。
无疑，苏姐这些行为是不符合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要求的。
有些人难听了，甚至会觉得这是私相授受。
不过凌析是来办杀人案的，情侣的事不归她管。
末了，她的目光扫过室内，最后落回翠脸上：“昨夜，是谁在绣楼守夜？”
翠愣了一下，老实回答道：“回官爷，昨夜姐身子乏了，想清净歇着，没叫人守夜。”
“是谁第一个发现苏姐出事的？”凌析追问。
“是……是奴婢……”翠眼圈又红了，她抬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奴婢今早来送洗脸水，推门进来就看到……看到姐她手腕流着血，人叫不醒……”
凌析的目光扫过妆台，语气平淡，像是随口一问：“当时，没发现妆台上这封信吗？”
翠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眼神慌乱地躲闪，声音也变得结巴起来：“奴婢……奴婢当时吓坏了，只顾着姐，奴婢不识字，姐平日里也爱写写画画的……奴婢、奴婢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越声音越。
凌析看着她这副心虚的模样，话锋一转，目光投向窗边的针线笸箩：“苏姐平日用的绣剪，还在么？”
翠被这突然的问题问得一愣，脸上浮现出茫然。
她顺着凌析的目光看向那个藤编笸箩，下意识地点头：“绣剪？在啊……”
她着，脚步有些迟疑地走过去，伸手掀开笸箩上盖的帕子，翻捡了几下，意识到什么，脸色煞白。
凌析走过去，自己也伸手在笸箩里仔细翻检了一下。
她直起身，从证物袋里取出那把从苏万贯身上起获的、还沾着暗褐色污迹的绣剪，递到翠面前，语气平静无波：“你看看，这把，是你家姐的么？”
翠的目光落在剪刀上，瞳孔骤然收缩。
她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软软地顺着墙壁滑下去，瘫坐在地，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凌析收回剪刀，神色依旧平静。
“岳指挥，”她转身，语气如常，“看好翠姑娘，她或许还能想起些别的重要事情。”
她要去再查一下尸体，还有些地方，她一直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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