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悄握旧手：帐暖藏心事
校场的风渐渐软了些，夕阳把兵士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沈砚之靠在树荫下的木桩上，指尖还残留着长枪枪改糙意，心口的钝痛虽未完全消散，却比午后发作时轻了不少。阿澈刚把温好的粥端来，见他望着帐区的方向出神，便放轻脚步把碗递过去：“将军，先喝点粥垫垫吧，您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
沈砚之接过粥碗，白瓷碗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人心里发颤。他用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粥，目光却没离开帐区——陆承骁的帐子就在那片帆布帐篷里，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烧退了之后还头疼不疼，有没有按时喝阿澈熬的姜汤。这些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上来，让他连喝粥的心思都淡了。
“阿澈，你去校场盯着，让大家按原计划收队。”沈砚之把粥碗放在旁边的石头上，站起身时右臂还有些发僵，却还是强撑着挺直脊背，“我去看看陆将军。”
阿澈愣了愣，随即笑着应下：“好嘞！您放心去，这里有我呢！”他看着沈砚之朝帐区走去的背影，玄色软甲在夕阳下泛着温沉的光，脚步比平时慢了些，却没了往日的疏离，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将军终于肯直面自己的心思了。
沈砚之走得很慢，脚下的沙砾被踩得“咯吱”响。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反复琢磨：该跟陆承骁些什么？问他身体有没有好转，会不会显得太关心？若是陆承骁还没醒，自己站在帐外等，会不会太刻意？这些纠结的念头让他脚步越发迟疑，直到走到陆承骁的帐帘前，才停下脚步。
帐帘依旧关得严实，只留着一道窄缝，隐约能看见帐内的光影。沈砚之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搭在帐帘上，犹豫了片刻才轻轻掀开——帐内的光线比外面暗些，夕阳的金辉从帐缝钻进来，刚好落在榻边的矮桌上，把桌上空聊药碗和姜汤碗照得发亮。
而榻上的陆承骁，正侧躺着，背对着帐帘的方向，薄被盖到腰间，肩头的银鳞甲还没完全卸下来，只解开了肩带，甲片松垮地搭在臂弯里。他的呼吸很轻，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看起来睡得很沉。
沈砚之悄悄走进帐内，帐帘在他身后轻轻落下，把外面的风声都挡在了外面。他放轻脚步走到榻边，目光落在陆承骁的侧脸上——夕阳的光刚好扫过他的下颌线，把他紧抿的唇线照得清晰，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太安稳的梦。沈砚之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他的眉头时，又猛地顿住——他怕自己的触碰会惊醒陆承骁，更怕陆承骁醒来后，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会多想。
他收回手，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木凳的凉意透过衣料传来，让他纷乱的心思稍稍平复。帐内很静，只有陆承骁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帐外偶尔传来的兵士收队的喧哗声。沈砚之的目光落在陆承骁搭在被外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满是薄茧，虎口处还有道浅疤，是当年两人在北境雪地里比剑时，被他不心划到的。
就是这只手，曾经无数次拉着他在雪地里奔跑，在战场上替他挡下迎面而来的刀枪，在寒夜里把他冻僵的手揣进怀里暖着。这些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沈砚之的眼眶微微发热。他看着那只手，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冲动——想再握一次，想再感受一次那熟悉的温度。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住。沈砚之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悄悄伸出手，一点点靠近陆承骁的手，直到指尖触到他指腹的薄茧时，才停下动作。他能感觉到陆承骁手心里的温度，比自己的手暖些，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糙意，却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陆承骁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沈砚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想收回手，却没想到陆承骁的手忽然微微蜷缩，刚好把他的指尖攥住。沈砚之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他以为陆承骁醒了，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可等了片刻，却见陆承骁依旧保持着沉睡的姿势，呼吸还是那样均匀，只是攥着他指尖的力道又紧了些，像是在梦里抓住了什么不愿放开的东西。
原来还没醒。沈砚之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却没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他看着陆承骁沉睡的侧脸，鼓起勇气，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熟悉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让他紧绷了许久的肩线终于放松下来。
他把陆承骁的手轻轻拉到自己面前，低头看着这只曾无数次保护过自己的手，眼眶忽然有些发酸。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陆承骁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微凉的皮肤传来，暖得人心里发颤，连心口的钝痛都似乎缓解了不少。
“陆承骁，”沈砚之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像是在跟陆承骁话，又像是在跟自己的心事对话，“你你错了，可你知道吗？当年在北境，我被那些缺成叛军追杀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以为你会相信我，可你却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我……”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指尖轻轻摩挲着陆承骁手背上的青筋——这些年，他把这些委屈和害怕都藏在心里，在别人面前永远是那个冷静果决的沈将军，只有在陆承骁面前，才会卸下所有伪装。可这份脆弱，他只敢在陆承骁熟睡时展露，一旦陆承骁醒来，他就会立刻竖起所有防备，把这些柔软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
“后来我逃回南境，每次想起你，都觉得又恨又想……”沈砚之把头轻轻靠在陆承骁的手背上，脸颊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薄茧的糙意，“我恨你不信我，恨你让我受了那么多委屈，可我又忍不住想你，想我们在北境一起看星星的日子，想你把我冻僵的手揣进怀里暖着的时候……”
帐外的色渐渐暗了，夕阳的金辉从帐缝里退出去，帐内的光线越来越暗。陆承骁的呼吸依旧均匀，攥着沈砚之的手却没松开，像是在梦里回应着他的倾诉。沈砚之就这样握着他的手，靠在榻边的矮凳上，把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一点点出来——这些话，他没敢在陆承骁清醒时，也没敢跟任何人，只有在这样安静的黄昏，在陆承骁不知晓的情况下，才敢悄悄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阿澈的声音：“将军，您在里面吗？伙房把晚饭送来了！”
沈砚之猛地回过神，连忙把陆承骁的手轻轻放回被上，心翼翼地调整到原来的姿势，生怕留下自己触碰过的痕迹。他站起身时，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软甲，深吸一口气，才走到帐帘边，轻轻掀开一条缝：“我知道了，你把饭放在帐外吧，我待会儿出来拿。”
“好嘞！”阿澈的声音带着笑意，“将军，陆将军醒了吗？要是醒了，我再去熬点姜汤来。”
“还没醒，不用了，让他好好睡吧。”沈砚之的声音尽量放得平淡，却没敢看阿澈的眼睛，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异样。
等阿澈的脚步声走远，沈砚之才重新看向榻上的陆承骁。他站在帐帘边，看着陆承骁熟睡的模样，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刚才握着手话的时光，像是偷来的温暖，让他既贪恋又惶恐。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做出更出格的事，更怕陆承骁突然醒来，撞破自己这副脆弱的模样。
“陆承骁，好好休息。”沈砚之轻声了句，像是在跟陆承骁告别，又像是在跟自己的心事告别。他轻轻放下帐帘，转身朝自己的中军帐走去，脚步比来时快了些，却没了之前的迟疑，只是攥着的指尖还残留着陆承骁掌心的温度，暖得人心里发慌。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离开后，榻上的陆承骁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侧躺着，目光落在帐帘的方向，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刚才沈砚之进来时，他就醒了，只是不知为何，没敢立刻睁开眼，直到感受到沈砚之的指尖触到自己的手，听到他那些藏在心里的话，才明白原来沈砚之心里，从来都没放下过自己。
陆承骁缓缓抬起手，掌心还残留着沈砚之脸颊的微凉触感，还有他话时落在手背上的气息。他看着自己的手，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眼底的疲惫渐渐被暖意取代——原来那些刻意的靠近和关心，从来都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原来沈砚之的冷漠，只是包裹着委屈和害怕的伪装。
帐外的色彻底暗了，月光透过帐缝洒进来，在榻上投下细碎的银辉。陆承骁重新闭上眼睛，却没了之前的睡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沈砚之刚才的话，还有他握着自己的手时，指尖微微发抖的模样。他知道，沈砚之还没完全原谅自己，还没做好重新接纳自己的准备，可只要这份心意还在，只要沈砚之肯在自己不知晓时展露脆弱，他们就还有机会回到从前。
“砚之，我等你。”陆承骁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不管多久，我都等你愿意真正面对我的那一。”
帐内的月光静静流淌，把两个藏着心事的人，都裹进了这暮春的温柔夜色里。那些没出口的牵挂，那些悄悄展露的脆弱，都在这寂静的帐中，慢慢发酵成重新靠近的勇气，等着在某个清晨，或是某个黄昏，彻底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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