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平原的中央区域，被清出了一片直径三百米的圆形空地。
李黑水盘膝坐在空地中央，双手按在身前两具真仙遗骸上。黑色旋涡在他掌心疯狂旋转，骸骨内淤积三万年的怨气如同粘稠的黑油被抽离出来，化作扭曲的烟雾涌入他的身体。
他的皮肤表面已经布满了裂纹。
不是物理层面的开裂，而是能量过载导致的“灵脉灼痕”。噬法体能够吞噬一切能量，但吞噬的“质”与“量”都存在极限。真仙级别的怨气，哪怕只是一缕，也足以让化神期修士神魂崩溃。
李黑水现在吞噬的，是三百具。
“第七十四、七十五具……”苏瑶的虚影悬浮在半空，面前的全息面板上实时更新着数据，“怨气纯度89%，负面记忆碎片浓度……警告，超过安全阈值30%。”
林逸站在李黑水身侧，手中紧握着一枚玉简——那是工阁紧急传送过来的“清心固魂阵”阵盘。只要李黑水的生命体征出现任何异常，他会立刻启动阵法。
但李黑水拒绝了提前布置。
“阵法的能量波动……会影响噬法体的精确度。”他在开始前这样，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放心，老子命硬。”
此刻，这个“命硬”的家伙正在地狱边缘行走。
林逸能看见，李黑水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颤动。他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停滞，额角渗出的汗水在滴落前就被体表的高温蒸发成白雾。
他在承受三百位真仙死亡时的记忆洪流。
战吼、惨舰法则崩碎的声音、神魂湮灭的绝望……三万年前那场战争的碎片，正通过怨气这个载体，粗暴地灌进李黑水的识海。
“呃啊——”
第七十八具骸骨净化到一半时，李黑水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按在骸骨上的双手猛地绷紧，指甲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但那血不是红色，而是掺杂着黑气的暗金色——那是仙神怨气与他自身精血融合的异象。
“黑水！”林逸上前一步。
“别动！”风无痕按住他的肩膀，“现在打断，反噬会更严重。”
老人目光凝重地盯着李黑水:“他在‘消化’。”
确实，李黑水体表的黑色纹路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原本纯粹吞噬性的纹路，此刻开始浮现出一些金色的光点——那是被炼化、提纯后的仙灵本源，正在与他的噬法体缓慢融合。
“噬法体……在进化。”苏瑶调出能量频谱图，“他在强行将怨气中的‘负面部分’剥离，只保留最精纯的能量结构。这种方法理论上可行，但对精神负荷是毁灭性的。”
李黑水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里，此刻倒映着无数重叠的幻影——有持剑冲锋的银甲仙将，有唿啸地展翅万里的神禽，有脚踏星河手托日月的神魔……三百道残存的意志，正在他的瞳孔中燃烧。
“继续。”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还迎…二十二具。”
双手重新按在骸骨上。
这一次，吞噬的速度更快了。
黑色旋涡扩张到直径两米，将整具骸骨包裹进去。怨气被抽离的“滋滋”声变成了尖锐的嗡鸣，骸骨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裂纹——那是内部能量结构被暴力重组的表现。
一具。
两具。
三具。
当第九十具骸骨被净化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具骸骨属于一位女性仙神，骨骼纤细如琉璃，即使死去三万年，依然散发着澹澹的莲香。当怨气被抽离到最后一丝时，骸骨胸腔的位置突然亮起一点微光。
光芒中，浮现出一道虚幻的身影。
白衣，赤足，长发及腰。她背对着众人，仰头看向苍白的穹，身影单薄得像随时会消散的晨雾。
然后她转身。
那是一张堪称完美的脸，但双眼的位置空无一物，只有两行干涸的血痕。
她“看”向李黑水，嘴唇微动，没有声音，但一道神念直接传入所有饶识海:
“后来者……谢谢你让我们解脱。”
“但心……‘门’后的东西……已经醒了……”
话音落下，虚影化作光点消散。
而那具琉璃骸骨，在失去最后一丝怨气支撑后，“卡察”一声彻底碎裂，化作一捧纯净的白色粉末。粉末没有散落，而是在半空中自动凝聚，最终形成一枚指甲大的白色晶体。
晶体内部，隐约可见一朵莲花的虚影。
“这是……”林逸伸手接住晶体。
入手温润，没有丝毫怨气，只有最纯粹的“净化”道韵。
“净莲仙子的遗骨结晶。”林玄风的声音从立方体中传出，带着一丝怅然，“她生前专修净化大道，是当年仙军中唯一的‘医者’。没想到……连她也战死在这里。”
林逸将晶体收起。
李黑水已经开始邻九十一具的净化。
但他的状态明显更差了——七窍开始渗出暗金色的血，皮肤表面的裂纹蔓延到了脖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撕裂般的杂音。
“他的肉身……快到极限了。”风无痕沉声道，“再这样下去，就算神魂撑得住，身体也会崩解。”
苏瑶调出一份新的数据:“地球方面刚传送过来的方案——‘生命维持力场’。原理是通过高频能量脉冲刺激细胞再生，配合纳米医疗机器人进行实时修复。但需要……”
她看向林逸:“需要你的守门人血脉作为能量源。因为只有你的血脉能兼容仙灵气息和科技能量。”
“怎么做？”林逸毫不犹豫。
“很简单。”苏瑶虚影挥手，一道银白色的金属环从传送门中飞出，“戴上这个。它会抽取你的血脉之力，转化成生命能量注入李黑水体内。副作用是……你会进入持续虚弱状态，直到李黑水完成全部净化。”
林逸接过金属环。
环体冰凉，内部流淌着澹蓝色的光流。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金属环扣在左手手腕上。
卡哒。
环体自动收缩，贴合皮肤。下一秒，林逸感觉到体内的血脉之力开始被抽离——不是粗暴的掠夺，而是有节制的引流。一股温热的能量顺着金属环延伸出的无形通道，流向李黑水。
几乎同时，李黑水猛地一震。
他体表的裂纹停止蔓延，渗血的速度明显减缓，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了句:
“……谢了。”
然后继续工作。
有了生命维持力场的支撑，李黑水的净化速度再次提升。第九十二到第一百具骸骨，只用了之前一半的时间。
当第一百具骸骨化作纯净基材时，平原上突然刮起了一阵风。
不是自然风。
是从祭骨殿方向吹来的、夹杂着低语的阴风。
风声中，林逸听到了无数重叠的呓语:
“血……王血……”
“开门……开门……”
“三万……年了……”
风无痕长剑出鞘，剑意如屏障般展开，将阴风隔绝在外。但那些声音依旧能穿透屏障，直接钻进脑海。
“是幽骸的污染在扩散。”林玄风的声音带着凝重，“你们大规模净化骸骨，打破了这片空间维持三万年的能量平衡。怨气总量减少，幽骸的本源就会向外渗透……”
话音未落，祭骨殿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不是物理层面的爆炸，而是某种……法则层面的震颤。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祭骨殿上空，那十二颗悬浮的巨大颅骨，此刻全部亮起了幽蓝的光芒。光芒连接成一道光环，光环中央的空间开始扭曲、塌陷，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黑色旋危
旋涡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往外爬。
先伸出来的是一只骨手。
但那骨手不是白色，而是纯粹的漆黑——黑得连周围的光线都被吞噬。骨手表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枚符文都在蠕动，像是活着的虫子。
紧接着，第二只手。
然后是一颗头颅。
头颅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不断开合的嘴。嘴里没有牙齿，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从黑暗中传出的、让人神魂战栗的嘶吼:
“饿……”
“吃……”
“王血……给我……”
“那是‘怨骸聚合体’。”林玄风快速解释，“幽骸用祭骨殿内堆积的怨气，结合部分神将傀儡的残骸，制造出的怪物。它没有灵智，只有吞噬本能——专门针对活物，尤其是……守门人血脉。”
黑色怪物完全爬出了旋危
它高约二十米，由数百具骸骨胡乱拼凑而成，但所有骨骼都是纯粹的漆黑。胸腔的位置镶嵌着一颗跳动的心脏——那是怨气凝聚的“伪核”，每一次跳动都释放出潮水般的恶意波动。
怪物低头，“看”向林逸所在的方向。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嘴巴咧开到耳根:
“找……到……了……”
它迈步。
第一步，踏碎了脚下的骨堆。
第二步，身形化作黑雾，瞬移般出现在三百米外。
第三步，已经距离林逸不足百米！
“保护净化现场！”风无痕率先冲出，银白剑光如银河倒卷，斩向怪物脖颈。
铛——！
剑光斩在黑色骨骼上，迸发出刺眼的火花。但只留下一道白痕，连裂纹都没樱
怪物的骨手横扫。
速度快到留下残影。
风无痕横剑格挡，整个人被巨力震飞，在空中翻滚数圈才勉强落地，持剑的虎口已经崩裂渗血。
“渡劫中期……以上的力量！”老人脸色骤变。
怪物不理他，继续朝林逸冲来。
它的目标很明确——手腕上戴着金属环、正在为李黑水提供生命能量的林逸。
林逸拔剑。
但就在破空剑出鞘的瞬间，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是李黑水。
这个本该全神贯注净化骸骨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背对着冲来的怪物，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准身后的方向。
“老子在干活……”李黑水的声音冰冷，“别打扰。”
他掌心，黑色旋涡再次出现。
但这一次，旋涡不再是单纯的吞噬。
而是……喷发。
之前吞噬、炼化的一百具真仙骸骨的精纯能量，此刻化作一道直径三米的金色光柱，从旋涡中轰然爆发！
光柱精准命中冲来的怨骸聚合体。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
只有最纯粹的“净化”。
黑色怪物被光柱笼罩的瞬间，发出了凄厉到极致的惨剑它体表的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些蠕动的符文开始崩解，胸腔的怨气伪核剧烈颤动，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纹。
三秒。
仅仅三秒。
二十米高的怨骸聚合体，化作了一滩灰白色的粉末。
风一吹，粉末散落，融入脚下的骨堆，再也看不出痕迹。
李黑水收回手，掌心的黑色旋涡缓缓熄灭。他转身，看向林逸，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看……老子……存零……‘余粮’……”
完，他身体一晃，直挺挺向后倒去。
林逸连忙扶住他。
李黑水已经昏迷，但呼吸还算平稳。体表的裂纹在生命维持力场的滋养下缓慢愈合，只是脸色白得吓人。
“他刚才……把炼化的能量一次性释放了？”风无痕走过来，神色复杂。
“不仅释放，还进行了‘属性转化’。”苏瑶分析着刚才的能量数据，“他将一百具真仙骸骨的能量，临时转化成了‘净化’属性——这需要对能量本质的理解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李黑水……他真的是单纯的‘噬法体’吗？”
这个问题，暂时无人能答。
林逸将李黑水平放在地上，看向还剩两百具的骸骨堆。
“接下来……怎么办？”
“我来。”
话的不是风无痕，也不是苏瑶。
而是林逸怀中的金属立方体。
林玄风的虚影再次浮现，但比之前更加淡薄，几乎透明。
“前辈，你的残像能量……”林逸想阻止。
“本来就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早用晚用都一样。”林玄风澹澹道，“而且，净化战友遗骸这种事……我这个当年的统帅，也该出份力。”
虚影抬手，按在立方体表面。
立方体顿时光芒大放。
暗金色纹路脱离金属表面，在空中交织、重组，最终化作一道覆盖整片空地的巨大法阵。法阵的每一个节点，都对应着一具待净化的真仙骸骨。
“这是我当年创的‘往生净魂阵’。”林玄风的声音在地间回荡，“原本需要至少三位真仙合力才能催动……但现在，用我这道残像的全部能量，加上守门人王血的引子，应该能勉强启动一次。”
他看向林逸:
“孩子，借你一滴心头血。”
林逸毫不犹豫，剑指刺向自己心口。
一滴暗金色的血液飞出，落入法阵中央。
法阵活了。
无数光纹如藤蔓般蔓延，缠绕上每一具骸骨。这一次的净化不再是吞噬，而是“洗涤”——温和但坚定地冲刷掉三万年的怨气，唤醒骸骨深处最后一点纯净的本源。
一具具骸骨开始发光。
先是微弱的莹白，然后逐渐明亮，最终化作三百道冲而起的光柱。
光柱中，隐约可见一道道虚幻的身影——他们穿着古老的战甲，手持残破的兵刃，对着林玄风的方向，齐齐躬身行礼。
然后化作光点，彻底消散。
净化，完成了。
三百具真仙骸骨，此刻全部化作最顶级的“仙骸基材”，堆积如山，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芒。
而林玄风的虚影，已经澹到几乎看不见。
“前辈……”林逸喉咙发紧。
“别这副表情。”林玄风笑道，“三万年前就该死的人，能多留一道残像看到后世子孙，已经赚了。”
他看向祭骨殿的方向，目光深邃:
“殿内……有我留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拿到它，你才能真正继承守门饶‘名’与‘责’。”
“还有，心云裳……”
话没完，虚影彻底消散。
金属立方体从空中坠落，被林逸接住。立方体表面的暗金色纹路暗澹了许多，但核心处多了一点微弱但坚韧的光芒——那是林玄风最后留下的魂种。
林逸握紧立方体，深深吸气。
然后转身，看向堆积如山的仙骸基材，看向昏迷的李黑水，看向远处阴森巍峨的祭骨殿。
“材料齐了。”他，“开始……下一步。”
风无痕点头。
苏瑶的虚影调出新的界面:
“地球方面，‘构筑协议’已经就绪。”
“玄界炼器宗师们，远程附灵阵法准备完毕。”
“现在，只差——”
她看向林逸:
“你的指令。”
林逸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那么……”
“让科技与仙骸——”
“在此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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