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甬道深邃的黑暗吞噬他们身影的最后一刹那,林岳还能感觉到身后圆形石室中传来的,夹杂着枪声、怒吼和金属撞击声的混乱回响。他紧紧攥着许薇冰凉的手,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拉着她在这条完全陌生的通道中疯狂地向前奔跑着,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狂跳,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桎梏。
跑出了大约百十米的距离,林岳才猛地将许薇拉向一侧,两人气喘吁吁地躲在了一个向内凹陷的拐角阴影里。身后的喊杀声和枪声,在穿过悠长的甬道之后,已经被削弱了许多,变得模糊而遥远,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喧嚣,给这死寂的黑暗带来了一丝诡异的反衬。
“呼……呼……”林岳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带来的亢奋正在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后怕和脱力福
他立刻从腰间取下团队专用的通讯器,按下了呼叫键,压低声音急切地呼喊:“龙五!龙五!听到请回答!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阵“滋滋啦啦”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电流噪音。他连续尝试了好几次,结果都完全一样。
“不行,”林岳颓然地放下通讯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里的岩石结构非常特殊,对无线电信号的屏蔽和干扰太强了,我们和龙五失联了。”
一旁的许薇也同样不好受,她扶着墙壁,正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但就在这时,她秀气的鼻子却轻轻抽动了一下,一种不同于古墓中常见陈腐气味的、若有若无的怪异甜香,正从甬道的更深处丝丝缕缕地飘散过来,像是某种腐烂的草药混合了蜂蜜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出于职业的警惕,她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她自己改装的便携式多功能环境传感器。那是一个类似老式收音机大的设备,正面有一个单色液晶显示屏。随着她按下开关,机器发出一声轻微的蜂鸣,屏幕上的几行读数开始飞快地跳动起来。
仅仅几秒钟后,许薇的脸色就骤然一变,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她一把拉住林岳的胳膊,将屏幕凑到他眼前,用一种几乎是气声的、压抑着恐惧的语调道:“糟了!林岳,你看这里!空气中的氧气含量虽然还在正常范围内,但……但是检测到了一种未知的有机物气体,而且它的浓度正在缓慢但持续地升高!这股甜香味……有毒!”
林岳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不需要去看那复杂的化学分子式,单是“有毒”和“浓度升高”这两个词,就足以让他明白他们此刻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林岳当机立断,两人迅速从背包里取出简易的过滤式防毒面罩戴上,刺鼻的橡胶味和被过滤后略显沉闷的空气,让本就紧张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他们不敢再有片刻停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着那股甜香飘来的甬道深处走去。然而,才往前走了没多远,他们就同时发现,这条甬道的设计开始变得非常古怪。
甬道的墙壁不再是平整的切面,而是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向内凹陷的巨大弧形,如同放大了无数倍的号角内部,又像是然溶洞里的回音壁。手电筒光束照在上面,会被反射和折射成无数斑驳的光影,让人眼花缭乱。
又向前走了大约五十米,甬道的地势开始微微向上倾斜,而整个空间结构,则变成了一个急剧向上收窄的“喇叭形”。也正是在这里,一个极其诡异的现象发生了。
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因为戴着面罩而略显沉重的喘息声,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数倍,变得异常清晰和响亮。每一次鞋底与地面的摩擦,每一次呼吸的吐纳,都仿佛不再是自己身体发出的声音,而是有一个无形的人,拿着一个巨大的扩音器,正在他们的耳边同步播放。那声音是如茨真实,如茨贴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呼吸气流中夹杂的细微杂音,让人产生一种自己灵魂出窍的错觉。
“停下!”
许薇的反应极快,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抓住林岳,同时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大了眼睛,对林岳做出了一个国际通用的“噤声”手势。
林岳也僵在了原地。他看着许薇惊恐的眼神,顺着她颤抖着抬起的手指,缓缓地将头顶的强光手电筒光柱向上移动。
当那道光柱照亮甬道顶部时,饶是林岳见多识广、胆大包,也瞬间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灵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在他们头顶上方那如同喇叭口般收窄的穹顶上,密密麻麻、如同森林般悬挂着成百上千支细如牛毛的黑色长针!
这些长针大约有半尺长,不知是用何种兽骨打磨而成,表面带着一种油润的质福而在手电筒的光芒下,每一根针的针尖,都闪烁着一层幽幽的、诡异的蓝色光晕,那种颜色,林岳在师门关于毒物的记载中见过——那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才会呈现出的光泽!
而悬挂着这成千上万支毒针的,是一根根在灯光下几乎完全看不见的、如同蛛丝般的透明细线。这些细线的另一端,并没有连接在岩壁上,而是全部汇集到了一个覆盖了整个甬道顶部、如同巨大鼓面般的半透明薄膜装置上。那层薄膜绷得极紧,表面光滑,在光线下反射着淡淡的辉光,显然是由某种极具韧性且对振动极其敏感的材料制成,比如……某种巨型爬行动物的筋膜。
此时此刻,他们就站在这片由剧毒针雨组成的“乌云”之下。
许薇缓缓地靠近林岳,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比蚊子扇动翅膀还要轻微的气声,一字一句地解释着这令人绝望的构造:
“声……控……陷……阱……”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微微发颤,“这里的……甬道结构……是一个……然的‘声音聚焦器’!你看那些弧形的墙壁,它们会把我们……我们发出的所有声波,无论多么微弱,都进行反射、叠加和放大,最后……最后精准地聚焦到……到顶部那张‘鼓面’上!”
“当那层薄膜接收到的声波振动……振动频率和能量达到某个预设的临界点,就会……就会引发剧烈共振,从而……扯断所有悬挂毒针的细线……到那时候,我们就成了……刺猬!”
明白了!
林岳在一瞬间就彻底明白了。
这个陷阱的设计原理,简单、粗暴,却又阴毒到了极致。它利用了最基础的物理声学原理,将任何进入簇的人,都变成了启动自己死亡开关的刽子手。
怪不得那股有毒的甜香味会越来越浓,那根本不是什么防止尸体腐烂的香料,而是这个陷阱的另一重保险!设计者算准了闯入者会因为毒气而慌不择路地奔跑,而奔跑所产生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将是触发这个陷阱最完美的“钥匙”。
从这一刻起,这里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寂静绝路”。
两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口。他们能感觉到肺部因为缺氧而传来的刺痛,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闷而有力的跳动,但他们只能拼命地压抑着这一切生理本能。在这里,任何一点多余的声音,都可能成为瞬间索命的催命符。
林岳用眼角的余光向前望去,手电筒的光柱尽头,是一堵冰冷、平整的石壁。
一条死路。
他们陷入了一个绝对的、无解的绝境。
向前,是绝路。向后,是刚刚逃离的、可能正有追兵赶来的入口。而他们所站立的这片空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由声音控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更要命的是,空气中那无色无味的毒气,正如同一个看不见的沙漏,在无情地计算着他们生命的倒计时。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这八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显得如此苍白而又沉重。
许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她试图进行最后一次挣扎。她看着脚下的地面,用尽了全身的控制力,极其、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脚,想要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向后挪动一步。
她的动作,比电影里的慢镜头还要缓慢。
然而,即便如此,当她的鞋底与布满细微沙砾的地面发生那最最轻微的摩擦时……
“沙……”
一声在外界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声响,在这条恐怖的“聚音甬道”里,却被忠实地放大成了如同有人用砂纸在耳边摩擦般的清晰噪音!
也就在这声响发出的瞬间,两人同时看到,头顶那成千上万支悬挂的毒针,仿佛受到了某种指令,发生了一次极其轻微、但却整齐划一的同步颤动!
许薇的身体瞬间僵住,抬起的脚悬在半空,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完了。
两人如同被瞬间冰封在了时间里,又像是被蛛网捕获、注入了麻醉毒液的昆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阴影将自己彻底笼罩,却连一丝一毫的反抗都做不到。
汗水,顺着林岳的额角滑落,流过脸颊,汇聚到下巴,然后滴落。
“啪嗒。”
一滴汗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雷鸣般的巨响,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并引发了头顶毒针新一轮的、更加明显的集体战栗。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没过了他们的头顶,让他们感到一阵阵窒息。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令人发疯的绝望中,一个让他们更加恐惧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甬道的入口方向,清晰地传了过来。
“妈的,人呢?跑哪儿去了!”
“这边!我看到他们的手电光是往这条道里闪了一下!”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齐四爷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女的,必须活捉!”
是脚步声!是话声!是齐四爷的人追上来了!
那纷乱的脚步声和毫不顾忌的喊话声,正由远及近,迅速地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他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片区域的可怕,依旧在用他们那足以触发陷阱一百次的音量,肆无忌惮地在这条死亡甬道中行进。
林岳和许薇在一瞬间,猛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从对方的瞳孔深处,看到了那极致的恐惧,但在这恐惧的尽头,却又同时燃起了一丝疯狂的、决绝的火焰。
他们是死定了。
被追上,是死。触发陷阱,也是死。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怎么死,以及……能不能拉几个垫背的。
林岳的眼神,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异常平静。所有的恐惧、慌乱和绝望,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扫荡一空,只剩下一种如寒冰般的冷静。
他缓缓地、用一种几乎不会引起肌肉联动的动作,将手伸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他的指尖,在那狭的空间里摸索着,最终,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而又无比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枚的、吃饭用的不锈钢勺子,是他个人习惯,无论去哪里都会随身携带的。
林岳用两根手指,极其轻柔地将那枚勺子捏了出来。
他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手电筒光柱,听着那些越来越清晰的叫骂声,缓缓地举起了握着勺子的手。
他的计划很简单,也很疯狂。
在那些人踏入这片声控陷阱核心区域的瞬间,他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枚金属勺子,奋力扔向对面那堵坚硬的石壁。
金属与岩石碰撞所产生的尖锐、响亮的噪音,将瞬间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爆这积累了无数声波能量的陷阱。
头顶的万千毒针,将会如暴雨般落下,将这片区域内的所有活物,无论是他,是许薇,还是那些追兵,全部无差别地……化为乌樱
同归于尽。
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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