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内，时光仿佛凝滞。
云倾月（幻身）望着眼前这突然出现的青袍文士，心神剧震。
尽管对方气息完美内敛，如同寻常书生，但她那敏锐的“镜心”却清晰地映照出，那平和外表下所蕴含的、如同整片星空般浩瀚深邃的本质。
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中带着洞悉万物的智慧，与那日文华殿感受到的煌煌帝威同源，却更为内敛，更为……真实可触。
秦玄夜！
他竟然会出现在这对外开放的藏书阁？还主动与她搭话？
云倾月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维持着幻身的平静。
她放下手中的《大玄律法总纲》初稿玉简，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学子礼，声音清冷依旧，却比在文华殿时少了几分疏离：“见过先生。晚辈只是好奇，大玄以壤立国，这律法纲要是如何体现‘人’之意志，而非一人或一族之私欲。”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行为，也点出了自己观察的核心。
秦玄夜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吹过冰湖，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随手从书架上也取下一枚记载着《工家营造法式概要》的玉简，仿佛只是随意浏览，目光却依旧落在云倾月身上，平和地道：
“律法非枷锁，乃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大玄之律，根基在于《壤初典》，核心便是‘民为邦本’。”
“立法之初，便广纳各郡县建言，经由文华殿诸贤辩论，法家修订，最终由朕……嗯，由朝廷颁校”
“其目的，非为束缚，而在保障亿兆生民之基本权利，划定行事之边界，使强者不能凌弱，智者不能欺愚，如此，方有人人奋勉、国运昌盛之基。”
他语气平缓，如同与人闲谈，却字字珠玑，直指大玄律法的核心精神。
他没有直接回答“如何体现”，而是阐述了立法的过程与根本原则，其胸怀与气度，已然超越了一般帝王。
云倾月静静听着，心中思绪飞转。
她注意到秦玄夜话语中那个自然而然的停顿与改口，更确信了他的身份。
而他这番话，与她云家“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律法主要为维护统治阶层利益的传统观念，截然不同。
“保障生民权利……人人奋勉……”她重复着这几个字，澄澈的眸子注视着秦玄夜，“先生之论，发人深省。然，众生亿万，心念各异，欲望无穷，以此‘壤’为基的律法，真能约束所有，做到真正的公平么？若遇超凡之力，凌驾律法之上，又当如何？”
她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也是许多古老势力对新兴皇朝的质疑。
毕竟，在个体伟力可摧城灭国的世界，律法有时显得苍白。
秦玄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似乎很乐意探讨这个问题。他并未直接反驳，而是反问道：“姑娘以为，何为‘超凡’？是移山倒海的修为，还是洞悉机的智慧？”
他不等云倾月回答，便继续道：“在朕看来，真正的‘超凡’，在于心。”
“在于‘为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胸怀，在于‘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亦在于‘恪守本心，不越雷池’的坚守。”
“律法所约束的，并非力量本身，而是运用力量的心与校”
他目光扫过藏书阁中其他正在安静阅读的学子、修士，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大玄境内，无论修为高低，皆需遵守律法。这不是一句空话。”
“文华殿诸贤，司监诸葛先生，乃至坐镇各方的强者，其存在本身，便是律法的守护者。”
“若真有超凡之力仗势凌法，自有同等甚至更强的力量，秉持公义，予以制裁。”
“这，亦是‘壤’之力的一种体现——集众之智，聚众之力，守护众生共同认可的秩序。”
他顿了顿，看向云倾月，目光深邃：“更何况，律法并非一成不变。随着壤前行，认知开拓，律法亦会不断完善。”
“这本身，就是一个与民共进的过程。其最终目标，并非制造一个绝对公平的‘国’，而是建立一个能让绝大多数人看到希望、拥有机会、并愿意为之奋斗的‘人间’。”
一番话语，如洪钟大吕，在云倾月心间回荡。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观点。
律法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活的、成长的、与亿万人命运息息相关的共同契约！
而维护这契约的，不仅仅是强制力，更是汇聚起来的“壤”洪流本身！
这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宏大。
她看着眼前这位侃侃而谈的青袍帝王，忽然觉得，对方身上那层神秘的光环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真实、也更加令人折服的魅力。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只，而是走在一条艰难却充满希望的道路上的引路人。
“建立一个……让人愿意为之奋斗的‘人间’……”云倾月低声重复，眼神有些迷离。
这理念，与她云家追求的超然物外、独善其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孰优孰劣，她一时难以评判，但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秦玄夜看着她陷入思索的模样，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能否发芽，需要时间。
他将手中的玉简放回原处，仿佛真的只是路过。
“姑娘继续阅览吧，这藏书阁中，或许还有更多你感兴趣的东西。”他温和地了一句，便转身，青袍微动，步履从容地向着阁楼深处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书架之后。
仿佛他此次出现，真的只是一次偶然。
直到秦玄夜的身影彻底消失，云倾月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低头看向自己那由水元力构成的“手掌”，发现其边缘竟有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波动。
仅仅是短暂的交谈，对方那平和却蕴含大道的言语，那深邃如星海的眼眸，竟让她这具由秘法维持的幻身都产生了不稳的迹象！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稳定幻身，心湖却已掀起狂澜。
这一次“观道”，她看到的不仅仅是文华殿的文采风流，龙渊城的生机勃勃，更亲眼见到了那位开创这一切的帝王，听到了他那迥异于世间任何传承的“道”之阐述。
“秦玄夜……”她于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感觉重若千钧。
她知道，这次龙渊之行，恐怕将彻底改变她未来的道路。
那面原本只映照云家传承与地法则的“镜心”，此刻，已清晰地烙印上了一道青袍星眸的身影，以及他所代表的那条波澜壮阔的“壤”洪流。
远在云家祖地的本体，静立于镜心潭畔，潭水中原本破碎的倒影缓缓重组，不再仅仅是新月流云，也不再是龙渊虚影，而是隐隐勾勒出一幅更加复杂、更加庞大的画卷雏形，画卷中央，似乎有一颗帝星，正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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