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竹海的晨雾带着一股沁入骨髓的湿寒，仿佛能凝结真元。
玉笋将最后一把潮湿的泥土拍实，固定在简陋竹棚的支架上。棚子仅容一人蜷卧，勉强能遮风避雨，玄真子便被安置其中，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在“五味安魂粥”的效力下，总算平稳了些许，只是眉心偶尔微蹙，似在抵抗着体内某种无形的痛楚。
那老樵夫自昨日丢下一句“劈柴搭棚”后，便不知踪影，只有林间偶尔传来的、规律得不像鸟鸣的“笃笃”声，提醒着这片死寂竹林里并非只剩他们两人。
她站起身，素色僧袍下摆已被露水打湿，黏在腿上，带来不适的凉意。目光落在旁边一堆粗壮异常、色泽黝黑如铁的黑竹上。老樵夫的要求言犹在耳，刻板得不近人情：“柴需三尺三寸，粗细均匀，断面光滑如镜。”
她沉默地走到竹堆前，体内冰火道基微转，一股深寒之意自丹田升起，迅速凝聚于她纤秀的掌缘，眨眼间化为一柄薄如蝉翼、边缘流转着淡蓝光晕的冰龋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冰刃带着破空声砍向一根黑竹。
“铿！”
一声类似金铁交鸣的脆响。冰刃砍在坚韧胜铁的黑竹上，只留下一道浅白印记，反震之力让她手腕微麻，冰刃边缘甚至崩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这黑竹，果然非比寻常。她面无表情地散去冰刃，心中默念：“这柴火，怕是比那黑煞教众的骨头还难劈。”
拾起老樵夫刻意留下的那柄普通柴刀。刀身黝黑，入手沉甸，刃口甚至有些钝卷，与凡间樵夫所用无异。她尝试将一丝佛元灌注于柴刀之上，黯淡的刀身微微泛起金芒，再次挥臂劈下。
“咔嚓！”
这次竹子应声而断，但断面参差不齐，如同犬牙交错，长度更是差之毫厘。她沉默地看着那不合格的“柴火”，眉宇间未见气馁，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将断竹扔到一边，拿起另一根，再次挥刀。
日头渐升，林间雾气稍散，温度却并未回暖多少。玉笋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又被自身散发的些许寒气凝成霜粒，挂在纤长的睫毛上，视野时而模糊。她脚下不合格的断竹越堆越多，体内佛元与冰火之力在一次次力求精准的挥砍中，缓慢而持续地消耗。
时间在重复单调的动作中流逝。正午，烈日透过浓密竹叶缝隙，投下斑驳晃眼的光点。
“唔……玉笋……这柴……火候大了……焦了……”
竹棚下，玄真子无意识的呓语轻轻传来，声音含糊，却带着一丝品评美食般的挑剔。
玉笋挥刀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去。他双目紧闭，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浅淡阴影，显然仍在深沉昏迷中，只是眉头微蹙，仿佛在梦里也在执着于某种“味道”。
“昏迷不醒还挑三拣四。”她收回目光，低声回了一句，听不出情绪。手中那柄沉甸甸的柴刀再次举起时，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急躁，多了几分沉心静气的凝练。
她不再追求一刀断竹的爽利，而是将心神彻底沉入那钝拙的刀锋，尝试去感知黑竹本身那极其隐晦的然纹理。冰火道基的力量被极力约束、压缩，不再是磅礴的冲击，而是化作一丝丝、一缕缕，如同最精巧的绣花针，沿着木材内部那细微的缝隙缓缓渗透进去。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比之前蛮力劈砍艰难十倍。她需要将体内那原本用于托制胜的狂暴冰焰之力，控制得如同发丝般精细、柔顺。
失败，失败，依旧是失败。
不是力量稍大，将竹木内部震成肉眼难见的齑粉，外表看似完好，内部已毁；就是力量不足或渗透不均，无法完全顺着纹理分开，断面依旧毛糙。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远未达到如臂使指、圆融如意的境界。
夕阳西下，将墨绿竹海染成一片晃动的金红，如同燃烧的寂静火焰。
玉笋拄着柴刀，微微喘息，胸口起伏。她看着面前寥寥几根勉强达到“三尺三寸、断面平滑”要求的柴火，又看了看棚内依旧昏迷、命运系于她手的玄真子，眼神渐渐沉淀为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她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堆失败的“作品”，心神内敛。回想老樵夫那看似浑浊随意，实则仿佛能洞悉一切本质的眼神；回想玄真子体内那两股相互倾轧、亟待平衡的冰火源种，以及那顽固的糖霜琥珀；回想那口神秘的悬壶灶，和“引火煅烧”所需的绝对控制力。
再次睁眼时，她眸中所有杂念尽去，只剩下手中柴刀与面前黑竹。她调整呼吸，让自身微弱的节奏与这片古老竹海的呼吸隐隐相合。这一次，挥刀不再是消耗，而是一种锤炼，一种对自身“道”的打磨。
刀落，无声无息。
黑竹应声而分，断面平滑如缎，在夕阳余晖下，甚至能映出她沉静的脸庞。长度，分毫不差。
她看着这根合格的柴火，没有喜悦，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哈气在暮色中迅速消散。然后，她拿起了下一根竹子。
夜色笼罩下来，竹海中，只剩下一下又一下稳定而精准的劈砍声，声声入木，亦声声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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