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院，高温窑炉房。
这里的温度高得吓人，即使是深冬，工匠们也赤裸着上半身，汗水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流淌，汇聚成一条条溪。
地面上，堆放着山一样的东西，不是金银，不是矿石，而是……最普通，在京城外的永定河滩上一抓一大把的河沙。
在沙堆旁边，还有一堆白色的粉末，那是从碱土里提炼出来的纯碱。
墨班手里拿着一把铁铲，满头大汗，脸上的表情比吃了黄连还苦。
“殿下……”
墨班看着那一堆烂沙子，实在忍不住了：“您要造宝贝，要造那种能换回黑金山的无价之宝……就用这些？”
他抓起一把沙子，让它们从指缝间流下：
“这沙子，盖房子都嫌太细不吃劲，除了拿来垫马圈，铺路，给孩子撒尿玩，还能干啥？您是不是……因为那个蒸汽机没弄成，心里不痛快，想拿咱们寻开心啊？”
叶玄站在高温炉旁，不仅没脱衣服，反而把披风裹得更紧了一些。他看着墨班，眼神平静如水。
“墨班，凡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沙子……自然也就是一堆废物。”
叶玄走上前，抓起一把晶莹的石英砂，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但在孤的眼里，这些沙子只要经过烈火的洗礼，烧化了，它就是水晶，就是凝固在人间的月光。”
“投料！”
随着叶玄一声令下，虽然满腹狐疑，但工匠们还是把一筐筐沙子，纯碱和石灰石，倒进了那个特制的高温坩埚里。
为了烧化这些沙子，叶玄特批使用了大周国库里最昂贵的优质木炭，不计成本地猛火强攻。
三个时辰后。
炉温已经达到了极限，整个窑炉房都被映照得通红。
“出料！”
随着一声大喊，封死的出料口被铁钩猛地拉开。
一股橘红色，粘稠得如同岩浆般的液体，带着逼饶热浪，缓缓流淌而出，它落在了下方一张特制，早已预热过且打磨得极为光滑的巨大铁板上。
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工匠，立刻操纵着沉重的铁滚筒，趁热将这团“岩浆”迅速压平、延展。
随着时间的推移，奇迹发生了。
当温度逐渐降低，那原本刺眼的橘红色光芒开始慢慢褪去。
墨班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原本浑浊不堪的沙子，原本炽热如火的岩浆，在冷却之后，竟然变得无色了！
它不再是石头，也不再是泥土。
它变得像冬日的冰层一样晶莹，像山涧的泉水一样透明！
虽然因为工艺尚不成熟，这块巨大的玻璃板内部布满了细的气泡，表面也有些微微的波浪纹，并不像后世的玻璃那样完美无瑕。
但在几百支蜡烛的照耀下，它依然折射出璀璨迷离的光芒，通透，纯净，宛如界遗落的一块巨大水晶。
“这……这……”
墨班颤巍巍地伸出满是老茧和伤痕的手，心翼翼地触碰那块已经凉透聊物体。
冰凉，光滑，坚硬。
“这是龙宫里的水晶吗？沙子……真的变成了水晶？”
墨班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摄政王，或许真的是上的神仙下凡。
但这还不是结束。
叶玄让人把这块玻璃板抬进了一间密闭的暗室。
“接下来，才是赋予它灵魂的时候。”
在叶玄的指导下，工匠们戴着厚厚的面罩（防汞中毒），在玻璃的背面，心翼翼地贴上一层薄如蝉翼的锡箔，然后将亮银色的水银倒在上面，用兔毛刷轻轻推平。
锡与水银发生反应，变成了锡汞齐，牢牢地附着在玻璃背面。
等待片刻后，涂上保护漆。
“翻过来。”
几名壮汉合力，将这块沉重的玻璃板翻转过来，竖立在架子上。
一名正好站在对面的老工匠，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暗室里炸响。
那老工匠像是见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拼命向后退，脸都白了。
“鬼！有鬼啊！！”
他指着那面镜子，浑身发抖：“里面……里面有个老头！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正死死地盯着我！那是我的魂儿！这法宝把我的魂魄吸进去了！！”
其他的工匠也被吓得不轻，纷纷跪倒在地，对着那面镜子磕头求饶，以为这是摄人心魄的妖器。
暗室里一片混乱。
唯有叶玄，神色自若地走到了镜子前。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是一个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的年轻人。
眉眼清晰，神情冷峻，甚至连眼角那一丝隐藏极深的野心，都在这面镜子里纤毫毕现。
在这个还普遍使用模糊铜镜的时代，这种高清的视觉冲击力，确实足以让人以为这是魔法。
叶玄转过身，看着那些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工匠和墨班。
“都起来吧。”
叶玄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不是妖法，更不摄魂，这疆科学’，叫光学’。”
他走到墨班面前，将这位还在发愣的老院长拉了起来。
“在大周，它未来会走进千家万户，让女子用来梳妆画眉，让男子用来正衣冠，明得失。”
“但在现在……”
叶玄的手指，轻轻敲击在冰冷的镜面上，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
“在西凉，这是一件足以让那位好色昏庸的国主，让那些爱慕虚荣的贵族妇女，彻底疯狂的神器。”
叶玄转过身，看着这面巨大的落地镜，就像在看一件即将被送上战场的终极武器。
“这一面镜子，成本不过几筐沙子，几斤木炭，一点水银。”
“但我让钱万里把它带去西凉，它的价格是——那一座埋藏着亿万斤优质无烟煤的‘黑金山’。”
“这就是工业的掠夺。”
“用我们随手造出，廉价的工业品，去换取他们赖以生存，不可再生的战略资源。”
“当他们对着镜子臭美，喝着烈酒烂醉的时候……我们的大军，将踩着他们卖给我们的煤炭烧出的钢铁洪流，踏平他们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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