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被一柄重锤反复敲打着太阳穴。
陈远在一片混沌中挣扎，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努力想要拼凑，却被无尽的黑暗与钝痛拉扯。
他最后的记忆，是图书馆档案馆里那盏接触不良、滋滋作响的旧台灯，以及手中那本泛黄的《启野获编》。他正为博士论文搜集关于明末资本主义萌芽的史料，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然后……便是这片无尽的黑暗与痛楚。
“水……”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模糊的音节。
“皇上！皇上！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却又明显压抑着狂喜的尖细嗓音在耳边响起，刺得他耳膜生疼。
皇上？什么皇上？是在拍戏吗？
陈远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绸缎帐幔，绣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鼻尖萦绕的不再是档案馆的尘埃与旧纸墨味，而是一种混合了名贵檀香、草药和某种……宫苑特有的清冷气息。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圆领袍、头戴三山帽的中年宦官，正跪在床榻边，一张白净无须的脸上满是激动与惶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皇上，您可算醒了！真是吓死奴婢了！先帝爷刚龙驭上宾，您要是有个万一，奴婢万死难赎其罪啊！”宦官的声音带着颤抖，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与庆幸。
先帝？龙驭上宾？
陈远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猛地坐起身，不顾一阵强烈的眩晕，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少年的手，略显苍白，指节分明，带着养尊处优的细腻。绝不是他那个二十八岁，因长期伏案而指腹带有薄茧的手。
他环顾四周。房间宽敞奢华，雕梁画栋，紫檀木的家具沉稳大气，多宝格上陈列着精美的瓷器玉器。窗户是繁复的棂花纸窗，透进朦胧的光。一切的一切，都明确无误地指向一个时代——古代，而且是非富即贵的所在。
“镜子……”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那宦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取来一面打磨得光可鉴饶铜镜，双手颤抖地举到陈远面前。
铜镜中，映出一张大约十五六岁少年的面孔。面容清秀，脸色因久病而显得苍白，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惊骇、茫然，以及属于陈远的、二十八岁灵魂的审视。
这张脸……陈远作为明史博士，再熟悉不过。这是明朝宫廷画卷上，那个短命的启皇帝——朱由校年轻时的模样！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陈远，一个致力于研究明亡教训的历史学者，竟然重生成了自己论文中反复剖析、扼腕叹息的悲剧人物，明朝第十五位皇帝，明熹宗朱由校！
那个酷爱木匠活，被权阉魏忠贤和乳母客氏玩弄于股掌之间，在位七年，使得大明帝国加速滑向深渊的……木匠皇帝！
“现在……是何年何月？我是谁？”陈远，不，现在是朱由校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盯向跪在地上的宦官。他需要最后的确证。
宦官被他眼神中的冷冽吓了一跳，这绝不是一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少年应有的眼神。他伏低身子，毕恭毕敬地回答：“回皇上，今儿是泰昌元年九月初六。您是咱大明朝的新子，万历爷的皇长孙，先帝泰昌爷的皇长子，朱由校皇上啊！”
泰昌元年九月初六！
陈远的大脑飞速运转，属于历史学者的知识库瞬间被激活。泰昌帝朱常洛，在位仅一个月便因“红丸案”暴毙！今，九月初六，正是他父亲驾崩，他本应继位的日子！按照历史，此刻他正被李选侍（西李）控制在乾清宫，企图挟子以令诸侯，而外廷的东林党人杨涟、左光斗等人，正在奋力争取他出宫，这就是明末三大案之一的“移宫案”！
历史的惊涛骇浪，就在他苏醒的这一刻，拍打而至！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更加娇柔做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的女声响起：“皇上醒了吗？快让开！本宫要亲自照料皇上！”
跪着的宦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低声道：“是……是李选侍……”
朱由校（陈远）眼神一凝。来了！历史的车轮，正按照既定的轨道碾来。李选侍，这个在历史记载中试图垂帘听政的女人，是他面临的第一道关卡。
他下意识地摸向身边，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矩形物体。他低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那竟然是他的智能手机！屏幕漆黑，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
它怎么会在这里？穿越时空的bug？还是……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依仗？
不等他细想，寝殿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华丽宫装，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款步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与关切，目光却如同扫描般，迅速在朱由校身上掠过，最终落在他苍白但显然已经清醒的脸上。
“皇儿，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为娘了！”李选侍快步上前，试图坐到他床边，伸手想要抚摸他的额头，动作亲昵，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控制欲。
朱由校身体微微后仰，避开了她的手。
李选侍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她似乎没料到这个一向有些懦弱、依赖她的“皇儿”，会有如此反应。
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紧张。
【第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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