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眨巴着大眼睛，瞅着眼前这穿着旧军装、身板笔挺的老头儿。
那眼神儿，跟刀子似的亮，还带着一股子不出的劲儿。
她合上书，手指头往屯子里一指：“张卫国？那是我哥哥！他现在搁家呢！”
老者脸上褶子一松，露出点笑模样，跟冻土开化似的。
“好，好哇！”
他扭头，冲着后头那排绿皮大卡车，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
“卸车！粮食，肉，都给老子搬下来！让咱乡亲们可劲儿造！”
这嗓门，跟炸雷似的，震得屯口老榆树上的雪簌簌往下掉。
屯子里的人正猫冬扯闲篇儿的、愁眉苦脸琢磨下顿咋整的，全被这动静惊着了。
他们齐刷刷的从屋子里走出来，这才看见屯子外壮观宏伟的景象。
“啥玩意儿？卡车？”
“我的妈！这老些车！”
“粮食？！肉？！俺没听岔吧？”
“快瞅！那老头儿谁啊？这派头！”
屯民们呼啦一下全涌了出来，眼珠子瞪得溜圆，瞅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军绿色车队，还有车上山似的麻袋、盖着帆布的肉块，哈喇子都快淌脚面上了。
饥荒年头，这玩意儿比金子还金贵！
张卫国正跟李强在屯公所掰扯开春种啥呢，听见外头炸了锅，赶紧往外跑。
刚出门口，就瞅见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张大兵也看见他了，上下下下打量。
那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扫过张卫国手里的五六半，扫过他脸上的风霜，最后落在他眼睛上。
“卫国！”
老头儿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巨锤般砸在人心上。
张卫国浑身一震，手里的枪差点没拿住，嗓子眼儿发干：“爷…爷爷？！”
他爷爷张大兵走得早，张卫国打就听屯里老人讲他爷爷张大兵的故事。
打鬼子、剿土匪，那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英雄！
可打他记事起，爷爷就在部队上，多少年没音讯了，都以为…都以为…
“咋？不认识了？”
张大兵往前迈了一步，那步子，落地生根，带着一股子硝烟味儿。
张卫国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旁边李强先蹦起来了。
“哎呀妈呀！张爷爷！真是您老啊！可把您盼来了，您是不知道，卫国哥老尿性了！那白毛猴子，一枪一个！还有那熊瞎子…”
李强唾沫星子横飞，比划着，恨不得把张卫国的英雄事迹全倒出来。
张大兵听着，脸上没啥表情，就“嗯”了一声。
他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落在屯公所门口蹲着的老朱身上。
老朱也正看着他，俩老头眼神一对，啥话没，老朱点零头，张大兵也微微颔首。
“行了，少拍马屁。”
张大兵打断李强，“粮食、肉，按户分！老弱病残优先！谁敢克扣一粒粮，老子崩了他！”
这话带着铁血味儿，没人敢不信。
“得令！”
李强嗷一嗓子，比谁都欢实，招呼着王二牛、周铭他们就冲上去卸车。
屯民们欢呼着，眼泪汪汪地跟着忙活，那场面，比过年还热闹。
张卫国看着爷爷指挥若定，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领口露出的伤疤，还有那双看透生死、依旧锐利的眼睛，心里翻江倒海。
他憋了半，才问出一句：“爷…您这些年…”
“打仗，带兵，搞生产。”
张大兵言简意赅，拍了拍身边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这不，听老家遭了灾，紧赶慢赶，总算没晚。”
他指了指热火朝的卸车现场，“瞅见没？这才是正事儿！保家卫国，护一方平安，根儿在这儿！”
正着，卡车驾驶楼里又蹦下来一个老头儿。
这老头儿跟张大兵完全是两个路数，个子不高，敦实得像块秤砣，穿着件油渍麻花的旧棉袄，大光头锃亮，一脸横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老张头！磨叽啥呢？粮都卸完了？”大嗓门一吼，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张大兵一撇嘴：“李铁锤！你急个屁！赶着投胎？”
李铁锤？！
李强一听这名儿，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爷…爷爷？！”他声音都劈岔了。
李铁锤大步流星走过来，蒲扇大的巴掌“啪”一下拍在李强肩膀上，差点把他拍个趔趄。
“兔崽子！长这么高了？就是这身板儿，还差点火候！”
他捏了捏李强的胳膊，“嗯，有点腱子肉，比时候强点。但是照着你爷爷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差得远了！”
李强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却乐开了花：“爷！您咋也来了？您这手劲儿…也太大了！”
“废话！老子当年徒手撕鬼子的时候，你爹都还在你奶怀里吃奶呢！”
李铁锤牛眼一瞪，透着股彪悍劲儿。
“听你子现在使红缨枪？来来来，让爷爷瞅瞅，别是花架子吧？”
张大兵在旁边哼了一声：“老李头，显摆啥？有本事，跟我孙子比比枪法？”
李铁锤脖子一梗。
“比就比！谁怕谁？老子当年大刀片子砍卷刃的时候，你那破枪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强子，拿家伙！让你张爷爷开开眼！”
这俩老头儿，杠上了！
张卫国和李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和紧张。
爷爷辈儿的较量，他们这些辈儿，既是观众，也是“靶子”。
很快，屯子后头的打谷场清了出来。雪扫干净，远处立了几个破瓦罐当靶子。
张大兵把自己的枪递给张卫国，那是一杆保养得极好的老式步枪，枪托磨得油亮。
“用这个，五六半是好枪，但老祖宗的东西，也得会伺候。”
张卫国接过枪，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爷爷手心的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激动，按照爷爷的指点，调整呼吸，举枪瞄准。
“眼到，心到，手稳。”
张大兵的声音低沉有力，“打鬼子那会儿，黑灯瞎火，全凭感觉。现在条件好了，就更得打出个样儿来！”
砰！
张卫国扣动扳机，远处一个瓦罐应声而碎！
“好！”屯民们爆出一阵喝彩。
张大兵却摇摇头：“凑合！发力不够透，后坐力没吃住，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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