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粘稠的血浆混合着腥臭的泥水，正从它脖颈处那个如同泉眼般的巨大伤口里，汩汩地、不可遏制地向外奔涌，迅速染红了身下大片的泥沼。
空气中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敌敌畏特有的甜腻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宣告死亡终结的诡异气息。
整个红树林，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安静。
只有泥浆表面还在咕嘟咕嘟冒着血泡，还有斑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张卫国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像一尊被泥浆浇铸的雕像。
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杆打空了子弹的五六半，枪托杵在泥地里，支撑着他几乎要垮掉的身体。
他脸上、身上全是泥浆，混合着汗水和……刚刚因为极度绝望悲愤而涌出的滚烫液体，此刻在夜风里变得冰凉。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从泥浆血泊里挣扎着爬起来的、摇摇晃晃的身影，仿佛要从那泥壳子下面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魂儿回来了。
“咳…咳咳咳……”
李强挣扎着站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口的黑泥浆子。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勉强露出那双熟悉的、此刻却布满血丝和极度疲惫的眼睛。
他看向张卫国，看到老伙计那副丢了魂儿、浑身泥水血污的狼狈样，还有那双瞪得溜圆、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狂喜、后怕等复杂情绪几乎要溢出来的眼睛。
李强咧开嘴，想笑一下，结果扯动了不知哪里的伤，疼得他龇了龇牙，一口被旱烟熏黄的牙齿在泥脸上格外显眼。
他朝张卫国伸出一只同样糊满泥浆、微微颤抖的手，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和一丝熟悉的混不吝：
“卫国哥……咳咳……瞅你那熊样儿……眼珠子瞪得跟牛蛋似的……咋？真当俺老李让那瘪犊子……给当点心了？”
“李.......李强？！”
“是俺，咋了！？”
“我操你姥姥！”
张卫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一声嘶吼带着哭腔，又像是压抑了太久的火山轰然喷发！
他猛地抛开手里的步枪，五六半“哐当”一声砸在泥地里。他像一头暴怒的棕熊，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泥浆在他脚下溅起老高。
他一把死死攥住李强伸出的那只泥糊糊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它捏碎，另一只手则攥成拳头，带着风声，狠狠一拳就擂在李强厚实的、同样糊满泥浆的肩膀上！
“砰！”
这一拳结结实实，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刚才差点吓破胆的余悸，也带着东北爷们之间最直白粗粝的情福
“我操！”
李强被他捶得一个趔趄，捂着肩膀直抽冷气，“轻点！骨头……骨头没让鳄鱼啃了，倒让你这老犊子给捶散架了！”
张卫国却不管不顾，两只大手跟铁钳似的，死死抓住李强的胳膊，赤红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扫视，像是要把他身上每一寸都看个透亮，确认是不是少了个零件儿。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语无伦次。
“没……没事？真没事？！刚才……刚才俺眼睁睁看着……看着那血……那么老大一滩……咕嘟咕嘟往外冒……俺……俺他娘的以为……”
他不下去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剩下的字眼全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哽咽。
这个在东北老林子里被熊瞎子抓掉半拉肩膀肉都没掉一滴泪的铁汉，此刻眼圈通红，滚烫的泪珠子混着脸上的泥浆，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砸，在胸前的泥污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坑。
“哭……哭鸡毛啊！”
李强看着张卫国这副模样，心里也猛地一酸，鼻子发堵。
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子湿意憋回去，反过来用那只没受赡手，重重地拍在张卫国同样厚实、此刻却微微颤抖的后背上，拍得啪啪响，泥浆四溅。
“命硬着呢！阎王爷嫌俺老李埋汰，不收！”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带着熟悉的调侃。
“那瘪犊子牙口是不赖，可咱这身老棉袄加骨头棒子，它也硌得慌！再加上……”
他扭头瞥了一眼龙王脖颈上那还在缓缓渗血的巨大伤口和插着的刀柄，咧嘴露出一个狠厉又带着点得意的笑，
“……再加上咱给它灌的那壶‘大补药’，够它消受的！想吞俺？崩掉它满口牙！哈哈……咳咳咳……”
“那些血......都是这畜生身上的，俺身上可以一个口子都没有啊！”
李强的笑声牵动了内腑，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张卫国没话，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李强的胳膊，仿佛一松手这个老兄弟就会消失。
他抬起另一只同样沾满泥浆血污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和泥，视线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看向旁边，斑正拖着那条受赡前腿，一瘸一拐地、疲惫不堪地走到龙王巨大的尸体旁。
它低下头，巨大而粗糙的舌头带着倒刺，一下一下、极其轻柔地舔舐着自己肩胛处那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
每一次舔舐，都带起一阵疼痛的肌肉抽搐。
竖瞳里，那焚的战意已经褪去，只剩下大战后的极度疲惫和一丝安静的审视，看着脚下这头终结于剧毒与利齿之下的水中霸主。
“老伙计……”
张卫国松开抓着李强的手，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踉跄着走到斑身边。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避开伤口，轻轻抚摸斑湿漉漉、沾满泥浆血块的头顶和耳根。
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短促的呼噜，巨大的头颅微微侧过来，蹭了蹭张卫国沾满泥浆的手臂，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无声的慰藉。
“好样的……好样的……”
“都在呢，都在呢......都是好样的！”
张卫国喃喃着，手指感受着虎王皮毛下温热的体温和坚实的骨骼，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他看着斑肩胛那道狰狞的伤口，心疼得直抽抽，“疼坏了吧？咱这就回去，找兽医……不！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给你瞧！”
“嗷……”斑低低应了一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张.......张大哥？！”
这时，不知哪儿的角落里传来阿水奄奄一息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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