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国蹲在井边打水，用铁皮桶冲刷鳄肉。
肉块在青石板上堆成山，白中透红。“肉咋整？县里食堂全炖了？”
“炖个球！”李强啐道，刀尖指向墙角几个蒙尘的粗陶坛子，“老把头传下的法子！
坛子刷三遍，塞满粗盐、花椒、桂皮，肉块得用烧酒浇透！封上黄泥，埋进灶膛灰里头！半年后开坛，肉是琥珀色，筋是水晶冻，下酒配粥，神仙都馋！”
他忽然凑近张卫国，压低嗓子：“还有个压箱底的招儿——取龙王脊骨七节，熬成骨胶，混上‘见血封喉’的药渣，涂在竹箭头上！挂皮的竹竿顶头绑这箭，鳄鱼敢近前，毒气随风散，够它们喝一壶！”
张卫国皱眉：“毒药不是不能乱用？”
“笨！”
李强用刀背敲他脑壳，“药渣味儿冲，鳄鱼鼻子灵，闻着就绕道！真用上箭头，俺们早跑没影了！这疆虚张声势’！”
阿水壮着胆子凑近鳄皮，手指心翼翼摸过冰凉的鳞片：“强子哥，这皮……真能吓住它们？”
“咋不能！”
李强一拍胸脯，震得汗衫上的补丁直颤，“鳄鱼是群居的畜生，认头领！龙王死了，群龙无首，正乱着呢！挂上它爹的皮，崽子们以为老爹显灵了，哪个敢造次？比开枪放炮管用！老辈儿猎熊，就在熊洞口挂棕熊爪子，十年不敢进山！”
张卫国把最后块肉塞进陶坛，拍上黄泥封口，突然问：“斑呢？”
李强抬头，院墙外，斑正焦躁地踱步，虎尾绷得笔直，竖瞳死死盯着红树林方向。
它喉咙里滚着低吼，像是感应到什么。
“走！”张卫国抄起墙角的红缨枪，“趁没黑，把旗子插上！”
黄昏的红树林像口大蒸锅。
热风卷着腐叶腥气扑面而来，蚊虫“嗡嗡”围着人头顶打转。
三人一虎踩着泥泞路，李强在前头开路，用砍刀劈开垂挂的红树气根。
他肩上扛着三根削尖的毛竹竿，竿顶绑着三角旗——龙王的皮被绷在竹架上，涂了桐油和松脂，墨绿鳞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属光泽。
“就这儿！”李强指着“鬼沼”入口。
水面浮满水葫芦，岸边泥地上印着几个新鲜爪痕，比成人手掌大两倍，边缘拖着细长的划痕。
张卫国把第一根竹竿“噗”地插进烂泥里，竹竿深深没入半截。
“埋深点！得让它站得比人还稳当！”
李强在旁指点。
阿水费力地举着第二根竿，臂青筋直跳。
斑伏在几丈外的土坡上，虎头低伏，耳朵警觉地转动，瞳孔缩成细线。
“第三根，插歪了！”
李强嚷道，抹了把脸上的汗，“得成犄角阵！让鳄鱼从哪个方向来，都得撞见老龙王的脸！”
阿水手一滑，竹竿“哗啦”倒进泥水里。
他慌忙去捞，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浅滩，泥浆瞬间没到腰际，腥臭的水花溅了张卫国一脸。
“操！”
张卫国骂着伸手拽他。阿水挣扎着爬回岸，浑身滴着黑泥，裤管撕开个大口子。他喘着粗气，突然指着水面：“迎…有东西！”
浑浊的水纹一圈圈荡开，墨绿脊背破开水面——不是成年鳄鱼，是条刚过米长的鳄崽，鳞甲嫩黄，眼睛懵懂地眨着，正好奇地嗅着岸边龙王皮散发的气味。
李强抄起红缨枪就要扎。
张卫国一把按住他胳膊：“别！它连鸡都吞不下！”
“留着它？”李强瞪眼，“等它长成第二个龙王？”
阿水却蹲下来，捧起一捧清水轻轻泼向鳄鱼。
鳄鱼受惊般缩回水里，只留鼻孔冒泡。“让它走吧，”阿水声音很轻，“龙王死了，它不定连爹妈都没迎…跟俺一样。”
李强愣住，烟锅在牙缝里“吧嗒”响了几下。
他突然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个油纸包，打开——半块酱色的腊肉，油光锃亮。
“给！拿去喂它！”他把腊肉抛向水面，“尝尝东北老林子的味儿！记住喽，人不是好惹的，但也不是好杀的！”
鳄鱼犹豫片刻，猛地窜出水面咬住腊肉，“噗通”沉入水底，只余涟漪荡漾。
“中！”
李强一拍大腿，把红缨枪狠狠插进泥地，“就让它当活信使！回去跟它兄弟：再敢祸害人，下场就像它爹！”
暮色四合，最后一根旗杆稳稳立在红树林口。
龙王的皮在晚风中轻轻晃动，鳞片摩擦发出“沙沙”轻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斑突然昂首长啸——“嗷吼——！！！”啸声震得红树叶子簌簌如雨，水面波纹层层荡开。
潜伏的鱼群惊得跃出水面，连远处归巢的白鹭都扑棱棱飞起一片。
三人站在土坡上，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李强点燃一锅旱烟，烟雾缭绕中咧嘴笑：“听见没？斑爷给它们开动员会呢！”
张卫国望着旗影摇曳的水面，把最后一张大团结塞进阿水手里：“拿着，给西村那断腿娃娃买轮椅。剩下的……开个杂货铺，卖烟卖糖，别再让人家娃娃饿得去水边摸螺蛳！”
阿水攥着钱，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张大哥，俺……俺能跟你们去东北不？俺会编鱼篓，会认草药……”
“屁！”
张卫国大巴掌拍得他后背“啪啪”响，“岭南是你祖宗坟埋的地方！龙王退了，红树林还得有人守！你阿爸的仇报了，可根还得扎在这片土里！”
李强插嘴道：“就是！等明年开春，俺带阳阳过来玩！你教他认红树果子，俺教他打弹弓！斑……”
他扭头看着斑，斑正舔着前爪，竖瞳在暮色里闪着温润的光，“让它跟你守林子！蚊子多，正好当驱蚊香！”
斑似乎听懂了，低低“呜”了一声，用脑袋蹭阿水的手心。
阿水破涕为笑，手指陷入它厚实的颈毛里。
半个月后，张卫国和李强坐上返程的绿皮火车。
车窗敞着，南风裹着稻香吹进来，卷起他们膝上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是晒得梆硬的鳄鱼皮、三坛骨胶封口的鳄肉、还有一叠盖着红戳的感谢信。
李强把烟锅伸到窗外磕灰，火星子飘散在金色的稻浪上。
“卫国哥，你阿水那杂货铺，真能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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