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月光像淬过冰，斜斜插进108宿舍的窗棂。空气里弥漫着戈饭的余香——王涛今晚做东，请108舍友集体吃了潮汕入冬必吃的戈饭，猪油拌着香菇粒、花生米和腊肠丁，此刻还在众人胃里暖烘烘地发酵。
熄灯铃打过半时，宿舍却比白日更喧腾。黄朝彬打着饱嗝拍肚皮，声音响得像敲熟西瓜：王公子，今晚这顿够我消化到元旦！
黑暗里爆发出哄笑。王涛的嗓音带着餍足的慵懒：意思，等放假去我们朝阳，请你们吃全牛宴。
朝阳？詹晓阳在上铺翻了个身。前世他去过那个粤东镇，2020年已是闻名全国的内衣之都，高速公路出口立着巨大的蕾丝文胸雕塑。但1995年的朝阳，应当还藏在历史的褶皱里。
咱王公子可是朝阳首富......的儿子！郑世林起哄，赶紧交代家底！
王涛的床板吱呀作响，像是坐直了身子：什么首富......我们家就做点生意。
刻光盘的吧？许汉文突然插话，校门口那摊盗版碟，老板是朝阳货。
空气骤然安静。1995年，Vcd机正席卷中国家庭，盗版光盘市场如野火燎原。宿舍所有人都凑钱买过五块钱一张的电影碟，封面印着模糊的周润发或成龙。
王涛的笑声打破寂静：那是副业。我们家主业是......文胸。
什么？几个人同时发问。
文胸。bra。王涛吐出英文单词，带着奇异的自豪感，我们朝阳夹山镇，家家户户做文胸。
黄朝彬猛地咳嗽起来：你做文胸？
我负责检验！王涛理直气壮，c杯以下我摸......摸一下就知道罩杯准不准！
爆笑震得床架发抖。林浩杰忽然问：你们用标准胸模？
石膏模子，王涛来了兴致，我爸从香港带回来的，据是按邱淑贞胸型翻的模！
黑暗中响起口哨声和捶床声。游金彦笑骂：王涛你完了，明就告到学生科，108宿舍深夜讨论女同学......胸部！
是工业设计！王涛急忙辩解，我们镇妇联主任都，文胸产业解放妇女生产力！
詹晓阳枕着手臂望花板。月光如水银流动，他想起前世看过的纪录片：朝阳如何从家庭作坊变成中国内衣之都，那些缝纫女工如何用针线缝出百亿产值。但此刻，1995年的王涛正用少年饶炫耀，揭开历史的第一粒纽扣。
光盘的事！许汉文更关心这个，真能一夜暴富？
王涛的声调陡然神秘：去年暑假，我家一赚了这个数。他似乎在黑暗中比划手势，引发一片抽气声。
多少？几个人齐声问。
一台刻录机一能刻三千张，几台机子昼夜不停。王涛声音像浸了油，空白盘成本七毛，批发价八块，你们算算？
詹晓阳心算飞快：日利润几十万！在1995年，我靠！
黄朝彬的床板嘎吱乱响：卧槽！那你学什么医？回家刻碟啊！
去年严打，王涛语气沉下来，镇里抄了三十多家作坊，我爸的光碟机全砸了。
月光挪到郑世林脸上，他眼神发亮：现在呢？
转地下了。王涛压低声音，作坊搬进山里，专做香港台湾的新片。
许汉文突然问：不怕抓？
抓不完，王涛嗤笑，派出所用的都是我们刻的普法教育片！
笑声再次炸开……
文胸！游金彦突然转换话题，真全镇都做这个？
从奶奶到孙女，都会车蕾丝花边。王涛语气恢复张扬，镇中心竖着大招牌：中国内衣名镇。学劳动课教量胸围，中学物理讲钢圈承重原理！
黄朝彬发出怪叫：你们那女生不得吓跑？
相反！王涛反驳，广州深圳的内衣厂都来我们这招工，姑娘们初中毕业就能拿每月八百！比大学生挣得多！
詹晓阳眼前浮现画面：少女们坐在缝纫机前，手指翻飞如蝶，蕾丝缎带流水般淌过。前世的朝阳地区确实因此富庶，镇上宝马奔驰密度冠绝粤东。
最神奇的是产业链，王涛越越兴奋，东村做海绵，西村车肩带，北镇产钢圈，南乡印标签。我家邻居专做蝴蝶扣，一年卖出几亿个！
等等，许汉文打断，你怎么来学医了？
王涛沉默片刻。月光恰好照见他床铺，勾勒出抱膝而坐的轮廓：我爸，卖文胸的永远不如穿文胸的金贵。
宿舍突然安静。窗外风声掠过玉兰树，像声叹息。
什么意思？黄朝彬声问。
镇首富女儿去年乳腺癌走了，王涛声音发闷，香港请的专家也没救回来。我爸就，挣再多钱，不如培养个能救命的。
詹晓阳一言不发，细品着王公子的话，觉得有些话得很在理。
光盘呢？郑世林追问，还做吗？
基本不做了，刻录机不是被收就是被砸了。”王涛声音活泛起来，村里大多数人上岸了，就没必要再干这些啦。”
几人同时！明明是灰色的产业，还的那么高桑
其实，王涛突然压低声音，我了解到村里有两三户在开展最新业务，就是刻......那种碟。
哪种？黄朝彬呼吸急促。
男女教育片。王涛憋着笑，日本欧美都迎…”
爆笑和咳嗽声几乎掀翻屋顶。游金彦笑骂：王涛你完了，我明就举报！
举报啥？王涛理直气壮，促进全民医学普及！许汉文你上次不是问女性生理结构吗？我家有高清版！
许汉文的枕头精准砸向王涛床铺。闹腾中，詹晓阳轻声问：你们镇妇联主任真支持文胸产业？
何止！王涛来劲了，主任文胸是妇女解放标志！以前女人用布条束胸，现在不但能挺拔做人，还能创业当老板！
他模仿女干部腔调：文胸托起半边！学得太惟妙惟肖，引得众人笑出泪花。
其实，笑闹稍歇，王涛语气忽然认真，我最佩服的是镇上的阿姨们。她们没读过什么书，却能把欧洲最新款文胸拆解仿造，改良适合中国人体型。
就像解剖学，王涛突然道，谢老师讲解肌肉纹理，和我妈分析文胸结构一个道理——都得懂底层逻辑。
这比喻让宿舍静默片刻。郑世林喃喃道：所以你解剖课成绩那么好？
基本功。王涛得意道，我十二岁就会摸料子分罩杯！
又一轮笑骂中，詹晓阳问：光盘产业呢？有什么......技术含量？
学问大了！王涛如数家珍，染料层厚度、聚碳酸酯纯度、激光波长调整......我们村最新生产线能刻双层dVd，全广东独一份！
詹晓阳怔住。dVd技术1996年才问世，朝阳的山寨作坊竟已攻克双层刻录？前世中国盗版光盘的，原来早有伏笔。
不过最赚钱的还是......王涛声音更低，刻系统盘。
什么系统？
豆系统。”王涛吐出这个词时带着敬畏，V软正版卖两千，我们村刻的只要十块。广州电脑城包圆货，月销十万张！
许汉文倒吸凉气：这不犯法？
这叫技术推广！王涛振振有词，没有我们，中国电脑普及起码晚五年！”
詹晓阳苦笑。前世V软确实靠盗版占领中国市场，最终成就霸主地位。没想到潮阳的山沟里，一群农民企业家竟成了历史推手。
游金彦突然问：王涛，你家这么有钱，干嘛住宿舍？
我爸体验生活。王涛语气淡下来，而且......光盘生意见不得光。
月光偏移，照亮他床头的文胸钢圈样品——闪着冷光的金属弧，像某种未来主义的雕塑。詹晓阳忽然问：以后接班做文胸还是光盘？
都不。王涛声音坚定，我要做医疗器械。
什么？
文胸托起的是曲线，王涛一字一句，医疗器械托起的是人命。
宿舍静得能听见月光流淌的声音。远处传来巡夜老师的脚步声，像心跳监测仪的节奏。
睡吧。游金彦最终。
床板吱呀声渐息，呼吸声均匀起来。詹晓阳却睁着眼，看月光在文胸钢圈上折射出奇异光斑。他想起前世朝阳的结局：文胸产业升级成功，成为全球内衣供应链重镇；光盘产业在2005年后衰败，被互联网下载彻底摧毁。
而王涛——他侧头看向邻床——前世成了华南最大医疗器械代理商，代理产品包括义乳和术后塑身衣。命运早埋下伏笔，像刻录光盘的激光轨迹。
晓阳，王涛突然轻声问，未来......光盘会消失吗？
詹晓阳沉默良久：会被网络取代。
文胸呢？
会变成智能可穿戴设备。詹晓阳想起苹果手表检测心电功能，也许能监测乳腺健康。
王涛的呼吸急促起来：真的？
骗你干嘛。
那我要做这个！王涛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智能文胸！既能美胸又能防癌！
詹晓阳微笑。前世2023年，确实有公司推出乳腺癌早期预警文胸，获了红点设计奖。
月光西斜，如银箔贴满108宿舍。在文胸钢圈与解剖图谱之间，在盗版光盘与医学梦想之间，十几个少年沉入梦乡。他们的呼吸声交织如刻录机的激光声，正在写入未来的源代码。
今晚的卧谈，着实超出了108舍友们的认知。由于时代的原因，朝阳确实有过一段灰产的历史。经历过前世的詹晓阳非常的清楚，若干年以后，朝阳的文胸产业享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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