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亮，陶罐里的反溯钉还在震。林满把罐子搁进水盆，冷水漫过铜身，钉子抖得更厉害了，像是里面有东西正拼命往外撞。她没停手，用镊子夹起第一枚，放进砚台边的墨汁里。墨是昨夜刮下来的陈墨，混零朱砂粉，颜色发暗，但能用。
钉子一入液，墨面泛起细泡，一串黑丝从钉身渗出，浮到表面就断了，沉底。她盯着看了三秒，换第二枚。第三枚刚泡进去，罐底最后一枚突然“咔”地轻响，像是裂了。
她伸手摸了摸罐壁，温度正常。不是物理裂，是符文崩了一道。回收失败的钉子会自毁，她早知道这风险。三年前那场灵潮后，两枚钉子里只活了一个。这次五枚全用上，能救回三枚就算赢。
她把碎钉捞出来，拆了钉帽，反向符文已经模糊。她用笔尖轻轻刮，碎屑落在纸上，堆成一撮灰。这东西不能再用，但可以掺进闭眼符的边角料里，压在门槛下当预警层。
前店传来脚步声，轻，但连贯。周予安来了。她没回头，继续泡钉。
“你整夜没睡。”他。
“你也没回静室。”她回。
他站在门框边，袖口还沾着一点灰。昨晚地窖符纸受损时，他靠得太近，蚀气顺着灵体缝隙钻了进去。现在脸色发青，呼吸浅，但站得直。
“我能守前店。”他，“和昨一样。”
她点头，撕下账本最底下那页，棉纸厚实，适合裁符。她用剪子剪成三张，一张张蘸墨，画闭眼符。墨淡，符文线条不够锐，效力只有七成，但够撑到第六。她把新符压在桌角晾着，转身去柜底拿旧钉。
门槛下那枚新埋的已经发烫。她抠开蜡封，钉帽红了，像是烧过。她把它放进另一个空罐，标记“待净化”。旧钉只剩两枚，她全取出来，一枚补在地窖入口，另一枚藏进书架夹层，正对后窗。
九钉阵不完整，但四角加中线有了，主路径能追踪。只要对方再进，就会留下痕迹。
她起身时，听见前店门铃响了。
周予安已经站在柜台后，手里拿着抹布，正在擦书架。动作慢，但没停。第一位客人是个老读者，穿灰夹克，拎着布袋，眯眼打量书架。
“昨晚……是不是有动静？”他问。
周予安没接话。林满从静室走出来，顺手把《老兵的故事》从书堆里抽出来，放在橱窗中央。
“您看这个。”她，“新到的。”
老人凑近，翻了两页，眉头松了：“这书讲什么？”
“讲两个兵，走散了三十年，最后在旧仓库里重逢。”她指着插图，“一个记得另一个的口琴调，一个认得对方补过的军靴。就这么找回来了。”
老茹点头，掏出钱包：“我要一本。”
她扫码收款，递书过去。老人走时回头看了一眼书架，没再问。
门铃又响了几次，都是熟客。有人借书，有人还书，有人站着翻杂志。周予安在书架间走动，整理错位的书，动作越来越稳。阳光从玻璃门照进来，落在地板上，暖了一片。
林满回到静室，打开陶罐。三枚钉子静了，墨底沉着黑渣。她捞出来，擦干，符文清晰，能用。她把它们收进木匣，锁好。
然后她取出老兵的勋章，铜面有划痕，边缘发黑。她用软布蘸油，一点点擦。擦到背面时，发现刻着一行字：“丙寅年，七连，守南门。”
她盯着看了两秒，把勋章挂在静室门框上，正对门槛下的反溯钉。阳光照进来，铜面反光，刚好落在钉帽上。
像在回应什么。
她坐回桌前，翻开《引魂人家谱》。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她提笔，写：“第一百日志：门未开，心已守。”
笔尖顿了顿，她翻到附录，找到“协助灵体”登记页。上面空了很久。她写下：“周予安，滞留因：未竟之言。协助记录：九十七章起，参与线索捕捉、符纸巡查、前店值守。执念化解进度：未完成，持续郑”
合上书，她抬头看周予安。他正把一本《城市传》放回原位，手指在书脊上停了一瞬，像是在确认位置。
“你还记得昨夜里，地窖那道灰线吗？”她问。
“记得。”他，“它动了两秒，像在画路。”
“那是他们的路径标记。”她，“不是试探，是铺路。他们以为我们看不见，其实每一道痕，都是他们的脚印。”
他点头，没话。
“他们会来的。”他。
“我知道。”她，“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她站起身，把三张新制的闭眼符贴出去。后窗、地窖门、前门门槛，每贴一张，都在心里默一遍符文结构。墨淡，她多贴了一层，双符叠加，撑到第六没问题。
贴完最后一张，她站在门口，看着书架。橱窗里的《老兵的故事》被人拿起来翻了，书页翻开，插图上两个老兵站在废墟里，手搭在彼此肩上。
阳光照进来，书店暖了。
周予安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灰布，是她昨晚盖在他身上的那条。他递过来：“还你。”
她接过，折好，放进抽屉。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新布，深灰，边角绣着暗纹。她展开，盖在静室中央的铁盒上。
“从今起，你白守前店，晚上睡静室。”她，“闭眼符每四时查一次，发现异常敲三下地板。反溯钉我每净化，符纸我会补。我们不追，但他们会来。”
他点头。
“你觉得……我能做完吗？”他忽然问。
“做什么？”
“把话完。把那个人找到，把话讲出来。”
她看着他，没笑，也没安慰。
“你能。”她，“因为你已经不是昨的你了。你记得灰线，你能认出‘走影’，你能站在这里问我问题。这些都不是滞留的鬼能做的事。你是帮手，不是累赘。”
他低头，手指捏着袖口，轻轻搓了一下。
“我想试试。”他。
“那就试。”她，“等他们来，我们就再战一次。你负责守前店，我负责守后阵。你查符，我净钉。你听墙，我看门。”
他抬头，眼里有点光。
她转身去柜子，取出最后一张闭眼符，贴在楼梯转角。然后走回静室，把家谱放回原位。木匣锁好，陶罐收进抽屉，铁盒盖上布。
一切归位。
她站在门槛内，看着门外。阳光铺在石板上，第一位顾客的身影刚拐过巷口。门铃还没响，但她已经听见了脚步声。
周予安站在她身后，声音很轻。
“他们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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