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中反复推演着所有可能的救援方式，计算着锁链的薄弱点，甚至用残存的精神力，极其隐秘地刺激着伤口，试图让溃烂加速，营造出濒死的假象，以期放松看守的警惕。宗师的心智，即便身处绝境，也依旧危险而致命。
……
三日后的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阁楼的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直像石像般守候在榻前的杨征，眼中布满了血丝，疲惫几乎将他压垮。就在他以为又一个无望的白即将过去时，李宇文放在被褥外的那只手，手指几不可察地动弹了一下。
杨征猛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死死盯着李宇文苍白的面容，不敢有丝毫移动。只见那紧蹙了三日、仿佛承载了万斤重担的眉头，似乎微微松开了一丝缝隙，干裂的眼睫也在轻微颤动。
“王爷？”杨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心翼翼地呼唤，声音轻得如同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又过了漫长如几个世纪的几息时间，李宇文沉重的眼皮，终于艰难地、一毫米一毫米地，抬起了一条细缝。视线模糊了许久，如同隔着一层水幕，才缓缓聚焦到杨征那张写满疲惫、担忧和此刻巨大惊喜的脸上。
他的嘴唇干裂得如同久旱的河床，泛着不健康的灰白。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干涩的喉咙里才勉强挤出几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水……”
这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却在杨征听来，宛如！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面不改色的铁打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滚烫的热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他慌忙转身，手忙脚乱地去够桌上的茶壶，因为太过激动，手指都在颤抖，差点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温水缓缓渡入干涸的喉咙，滋润着每一寸焦渴的血肉。李宇文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拨开云雾的明月，又清晰了几分。他尝试着在脑海中观想《九阳真经》的口诀，虽然每一次真气的运转，依旧牵扯着体内断裂的经脉，带来钻心的剧痛，但那股真气终于不再是四处冲撞的野马，而是开始如一条初春解冻的溪流，沿着被那缕神秘红光初步梳理过的河道，缓慢而坚定地流淌起来。
他看向杨征，目光虽然虚弱，却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只是在那深邃的潭底，多了一丝历经生死、刻入骨髓的冰冷，那是从地狱归来的王者，才有的眼神。
“情况……如何？”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木板，却已有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杨征连忙用衣袖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单膝跪地，挺直了腰杆，尽可能简洁清晰地汇报：“禀王爷，六名刺客皆已被擒。我军……伤亡惨重，八千将士折损近半，数十名‘破军’兄弟……无一生还。但核心建制尚存，城防已重新稳固，末将已下令全城戒严，宵禁，许进不许出！”
李宇文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只有放在锦被上的那只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与药味混杂在一起，涌入他的鼻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
“传令……”他每一个字都得很慢，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是从肺腑中艰难地挤出，却重若千钧，掷地有声。
“第一，阵亡将士，抚恤加倍，立碑刻名，他们的家眷，王府供养终身，不得有丝毫怠慢。”
“第二，严密监控地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那六人，我自有计较，他们还不能死。”
“第三，”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杨征，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城中每一个角落，“暗中排查城内所有可疑人员，尤其是……能与外界传递消息的渠道。我们的‘客人’不会只有这一批。他们在等，等一个信号，一个我李宇文彻底倒下的信号。”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另外，让战奎的人，动起来。是时候了，该是让有些人……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时候了。”
杨征心神剧震，他明白，王爷的苏醒，不仅仅意味着生命的回归，更意味着一场更加隐蔽、却可能比昨夜更加酷烈的风暴，即将以凉州为中心，席卷开来。王爷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洞悉一洽冷静到极致的复仇之火，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末将，遵命！”杨征重重抱拳，声音中充满了坚定与决绝，眼中燃起的是与主上同仇敌忾的火焰。
李宇文微微颔首，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却顽强的真气，如同一位耐心的农夫，浇灌着自己干涸的田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一半在光中，一半在影里，勾勒出一种既脆弱又无比坚韧的轮廓。
休息？不，对现在的他来，每一息时间，都无比珍贵。他是在与看不见的敌人赛跑，与自己残破的身体赛跑。凉州的夜，还远未到平静的时候。而这场由鲜血开启的棋局，现在，才真正轮到执白子的他，落下第一颗棋子。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已经在这一刻开始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的蜜糖，在药香氤氲与无声的凝望中，变得粘稠而绵长。每一缕空气都承载着沉甸甸的期盼，每一次呼吸都心翼翼，唯恐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安宁。
李宇文的呼吸，悠长而缓慢，如同深潭底部悄然涌动的暗流，一圈圈漾开，无声地抚平着水面的褶皱。他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微微颤动，仿佛在幽暗的梦境深处，正与一头无形的猛兽进行着一场无声的鏖战。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上，痛苦的纹路正被一种极致的专注与平静所缓缓抚平，如同被无形之手精心雕琢的玉石。只有额角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无声地汇聚、滑落，沿着下颌线滴落，濡湿了枕畔，泄露着体内正在进行的那场惊心动魄的修复——那是生命与伤痛最原始的角力，每一滴汗水，都是他从死神手中夺回自己身体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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