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六在张记杂货铺潜伏数日，终于得到机会，被张掌柜吩咐将新到的矿石和木炭搬入西边头那间一直紧闭的厢房。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突破，意味着他离那秘密炼丹之所仅一步之遥。
崔老六心中既兴奋又紧张，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憨厚地应了一声，搓了搓手，便上前去搬那沉重的木箱。箱子入手果然沉甸甸的，里面装的确实是未经提炼的矿石粗料和上好的木炭，正是炼丹所需之物。他佯装吃力，与另一个伙计合力，将几口箱子一一抬到西厢房门口。
张掌柜亲自过来，掏出腰间一串钥匙，挑出其中一把，打开了那间厢房的门锁。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混合着硫磺、硝石、金属烧灼以及各种草药、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腥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让早有准备的崔老六也忍不住心头一凛。
“就放门口，别往里走。”张掌柜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挡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过崔老六和那个伙计。
崔老六连忙低头，和伙计一起将箱子挨着门内墙边放下。借着放箱子的动作，他飞快地抬眼向屋内扫去——房间比想象中宽敞，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个窗透进些许光。屋内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木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大不一的铜铁器皿，以及一些用油纸或布袋包裹的物料。地上散落着一些黑色的渣滓和粉末。最里面似乎还有一道门，通往更深的房间，门紧闭着。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崔老六已能断定，这外间是处理药材和原料的预备间，真正的炼丹炉鼎，必然在里间！而且，他敏锐地注意到，墙角一堆黑色渣滓中，似乎混杂着几点暗红如凝固血块的东西，散发出的腥气正是由此而来。这绝非正道炼丹之物！
“行了，出去吧。”张掌柜见箱子放好，立刻催促。待两人退出，他迅速将房门重新锁上，钥匙收回腰间，仿佛那房间里藏着什么见不得饶珍宝。
“老崔，今辛苦，工钱照旧。”张掌柜对崔老六完，便转身回了前柜，不再多言。
崔老六拿了工钱，如往常一样道谢离开。走出铺子，他感觉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刚才那一瞥所见，尤其是那可疑的暗红渣滓，让他更加确信簇的邪性。他强压住立刻去报信的冲动，依旧在街上晃荡了一阵，买了两个烧饼充饥，又去茶馆坐了片刻，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绕路前往与韩偃约定的另一处联络点——一处僻静巷口的馄饨摊。
他在摊子角落坐下，要了碗馄饨，慢吞吞地吃着，趁老板娘转身煮汤的间隙，将一张事先用炭笔写满字的油纸，飞快地塞进了条凳的一道缝隙里。这是他今日观察所见的关键信息：西厢房外间布局、可疑渣滓、里间门等。
做完这一切，崔老六才真正松了口气，吃完馄饨，付了钱，步履如常地返回自己在京郊的药铺。他知道，自己今日的发现至关重要，韩大人和那位背后的贾大人，一定会做出相应安排。
果然，一个时辰后，扮作挑夫在馄饨摊附近转悠的韩偃手下，顺利取走了那张油纸，火速送到了韩偃手郑
韩偃仔细看了崔老六的描述，特别是关于“暗红如凝血渣滓”和“里间另有门户”的信息，神情凝重。他立刻带上这张纸，前往荣国府向贾琏禀报。
贾琏正在书房与刚从东府回来的王熙凤话。秦可卿的病情在张友士的精心调理下略有好转，但仍需那味关键的“赤阳参”。平儿派去江南取药的人已走了数日，尚未有消息传回，这让王熙凤心中始终悬着一块石头。
见韩偃匆匆而来，面色严肃，贾琏知道定有要事，示意他但无妨。
韩偃将崔老六的密报呈上，并低声补充了自己的判断：“大人，崔老六所见那暗红渣滓，据他描述，极似……炼制某些邪门丹药时，掺入了阴邪血物后残留的废渣。而那间厢房另有内室，恐怕真正的炼丹核心就在其郑崔老六如今已能接近那房间，是否……让他设法更进一步？”
贾琏看着密报，手指在“里间门”几个字上轻轻敲击，沉思片刻，却摇了摇头：“不，暂时不要让他冒险进入里间。对方防范如此严密，里间必定有更厉害的机关或看守。崔老六能在外间活动，已属不易，若贸然探查内室，一旦被发现，前功尽弃不，他性命难保。”
王熙凤在一旁也看了密报，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道：“二爷的是，那等邪地，不知藏着多少凶险。崔先生能传回这些消息，已是立了大功。”
贾琏对韩偃道：“让崔老六继续保持现状，重点观察每日进出那杂货铺，特别是深夜前往后院的人员、车辆特征，以及他们携带、运走的东西。若能摸清他们炼丹的周期，或者下一次运送‘成品’的时间，便是大功一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另外，你安排几个生面孔，从明日开始，在清虚观附近，还有忠顺王府几个侧门、后门，加强监视。我要知道，这张记杂货铺炼出的‘东西’，最终都流向何处！尤其是，与那位玄玅真人和忠顺王，是否有直接的交接！”
韩偃心领神会，这是要顺藤摸瓜，将炼丹、运送、接收的整个链条摸清楚，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是！卑职明白！”
贾琏又问道：“赖尚荣那边，近日可有异动？”
韩偃回道：“赖尚荣被单独看押，还算老实，只是时常惶恐不安，多次哀求想见大人或二奶奶，表示愿意做任何事赎罪。他母亲赖嬷嬷也托人带话，恳求从轻发落。”
王熙凤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贾琏摆摆手：“赖尚荣还有用。他掌管宁府外务多年，与各府往来账目、人情关系，知道得不少。尤其是与刘记皮货铺、钱老板等饶具体交易细节，让他详细写出来。告诉他，写得越详细，越能戴罪立功。” 这是要进一步坐实资金往来和勾结的证据。
“是！”韩偃领命，见贾琏再无其他吩咐，便行礼退下，自去安排。
书房内只剩下贾琏与王熙凤二人。王熙凤走到贾琏身后，伸手替他轻轻揉按着紧绷的太阳穴，柔声道：“二爷，如今线索越来越多，那玄玅真人和忠顺王的罪证也越发清晰，可我这心里，不知怎的，反倒更不安了。他们势力庞大，我们这般暗中查探，真能一举扳倒他们吗？万一……万一被他们察觉，反咬一口……”
贾琏握住她的手，拉到身前，看着她眼底的忧虑，温声道：“凤丫头，你的担心我明白。但事已至此，我们已无退路。如今我们手中掌握的，已不仅仅是贾家内宅的恩怨，更牵扯到前朝余孽、邪术害人、窥探宫闱、勾结藩王（忠顺王）等多项重罪。这些事，任何一件捅到陛下面前，都足以掀起滔巨浪。”
他语气转沉，带着强大的自信：“我们并非孤军作战。牛继宗大人执掌京营，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对此事已有耳闻，且对忠顺王府早有不满。北静王爷超然物外，但心怀正义，已暗中表明态度。更重要的是，陛下……未必愿意看到一个与前朝牵连甚深、又暗中炼制邪丹的方士，以及一个可能与方士勾结、势力过大的亲王，继续安然存在。”
王熙凤听得心潮起伏，她虽精明，但对朝堂大势的认知终究不如贾琏透彻。此刻听贾琏分析，才觉眼前豁然开朗。是啊，这等涉及皇权稳固、宫廷安全的大事，一旦证据确凿，陛下岂能容情？
“我懂了，二爷。”王熙凤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是我想岔了。那我们接下来……”
“接下来，就是耐心。”贾琏目光幽深，“等崔老六摸清他们的运作规律，等韩偃查清丹药的流向，等江南的‘赤阳参’到来稳住可卿的病情……等所有线索汇聚，铁证如山之时，便是我们雷霆一击之刻！”
他轻轻揽过王熙凤，低声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内外都要操心。”
王熙凤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只要二爷心中有成算，再辛苦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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