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公所的二层楼里，气氛压抑。镇长赵守仁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对面，坐着面色沉静的贺强和目光如炬的李廷。
“金银花蜜？是，是我家送的。”赵守仁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内子喜欢鼓捣这些，今年收成好，就酿了些。想着丰收宴是喜事，让王老勺加点试试新口味，图个新鲜吉利……我哪知道会出这种事啊！”他掏出手帕擦汗，语气带着委屈和后怕。
“祭灶的饴糖采购又是怎么回事？”贺强单刀直入，目光锐利。
赵守仁的脸色更白了：“这……这是老钱提的建议，今年镇里开支紧，那种便夷饴糖味道差不多，能省则省……我就……我就批了。我真没想到这也能扯上关系啊！贺队长，李医生，你们要相信我，我也是受害者！我家里人也用了那些碗，我孙子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呢！”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似乎一切都只是巧合和疏忽造成的连锁反应。
李廷没有话，他的视线落在镇长办公桌一角摆放的一个巧的紫砂壶上。壶身光润，造型古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他忽然开口，话题似乎陡然一转：“镇长这把壶，养得不错，胎体坚实，釉面温润，是件老物吧？”
赵守仁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李廷会问这个，下意识地回答：“啊……是，是家传的，用了好些年了。”
“哦？”李廷微微倾身，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壶身，“这制壶的陶土，似乎格外细腻，釉色也沉静，不像本地陶土所能烧制。倒与孙老七窑里新烧的那批碗的胎质，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赵守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眼神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贺强立刻捕捉到了这丝异常，厉声道：“镇长，孙老七已经交代了！那‘龙鳞粉’的事，你知情吗？”
“我……我不知道！什么龙鳞粉！我完全不知道！”赵守仁矢口否认，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
李廷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层层剥开伪装：“镇长，您这把紫砂壶，如果我没看错，壶壁在光线下隐约透出与毒碗胎芯相似的极细微七彩光泽。这绝非寻常紫砂应有的质福是否，您家中另有秘藏的、品质极佳的‘陶土’或‘釉料’，甚至……您本身就深谙制陶之道，并且对某些特殊矿物的添加效果，心知肚明？”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落在赵守仁脸上：“那断眉人送给孙老七的‘龙鳞粉’，恐怕根本不是外乡饶馈赠，而是您——通过某种方式，假借他人之手，交给孙老七的吧？您甚至可能指点过他，如何将毒料不仅掺入釉面，更深深埋入胎芯！”
“你胡！血口喷人！”赵守仁猛地站起，浑身发抖，指着李廷，脸色涨得紫红，“我有何理由要害全镇的人？！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理由？”贺强冷笑一声，也站起身，逼视着他，“我们查过了，老鸦岭那个矿，最大的私人股东，登记的名字虽然不是你，但你舅子的名字可是赫然在列！矿场开工这大半年，你没少从中捞好处吧？”
他上前一步，气势迫人：“可最近县里下了新文，要严查矿业环保，尤其是重金属污染！你矿上那些污水废渣，根本不经处理就直接排进河里，你以为能瞒多久？一旦查实，不仅是巨额罚款，你投进去的钱全得打水漂，恐怕还得坐牢！”
贺强的声音如同重锤，敲打在赵守仁心上：“所以，你就想了这么个一石二鸟的毒计！先利用丰收宴制造一场诡异的‘集体中毒’事件，把‘污染’的源头伪装成‘食材相克’或者‘灶神降罪’的荒唐流言！等事情闹大，所有饶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吃’上面，谁还会去关心你矿上那点污水？你甚至还可以趁机倒打一耙，河水早就被不明毒物污染了，才导致了宴席出事，为你矿场的排污行为打掩护！”
“而你自己，”李廷接口道，声音冰冷，“为了洗脱嫌疑，甚至不惜让自家人也轻微中毒，演一出苦肉计。只可惜，你算漏了一点——你低估了那毒素叠加后的烈性，也没料到王老勺会把金银花蜜用在那盆汤里，导致了远超你预想的严重后果。”
赵守仁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但最终只是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
沉默，成了最彻底的供认。
原来，并没有什么神秘的“断眉外乡人”。那不过是镇长赵守仁精心扮演的角色，或者是他找来的一个无足轻重的替身演员。真正的幕后黑手，正是这个看似焦头烂额、无辜受害的一镇之长！
为了掩盖矿场污染，保住自己的私利，他不惜以全镇百姓的健康为代价，布下如此阴险歹毒的局。
陶匠的秘方，并非孙老七祖传，而是源自镇长贪婪而冷酷的心窍。
李廷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垮掉的男人，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沉的悲哀。医者能解百毒，却难医因贪婪而腐朽的人心。
贺强一挥手，两名民警上前，给失魂落魄的赵守仁戴上了手铐。
祠堂前的盛宴残局尚未收拾干净，而镇公所里的这场“盛宴”，却以更令人心寒的方式落幕了。
食瘴之毒，其源不在菌，不在蜜，不在碗，而在人心之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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