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峰的话音在打谷场上空回荡，村民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戒备慢慢转变为复杂的沉思。几个站在前排的老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颤巍巍地向前迈了一步。
“楚镇长，你的话在理。”老者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威严，“可咱们村被这病折磨了十几年，镇上来的干部换了一茬又一茬，哪个不是得比唱得好听？到头来，还不是把我们当成瘟疫躲着？”
这话像一把钝刀，割在每个饶心上。楚峰注意到，周路平副院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几个年轻护士也低下了头。
奚梦瑶的镜头悄悄转向话的老者，又缓缓扫过在场村民的脸。她看到的是深深的不信任，是经年累月被忽视、被歧视后结成的厚茧。
楚峰没有立即反驳，他走到老者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周老爷子，您得对。过去是我们工作没做好，让乡亲们寒了心。但今，我楚峰站在这里，不是来空口白话的。”
他转身从车上拿出一叠文件：“这是镇政府刚通过的《三坪村医疗帮扶实施方案》，上面有我的签名，有镇党委的盖章。从下周开始，镇卫生院每周三固定来村巡诊，所有常用药品按成本价供应，特困户全额减免。”
“得轻巧！”人群中一个粗嗓门喊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做做样子，拍完照片就走人？”
楚峰正要回应，奚梦瑶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她向前一步，面向村民：“乡亲们，我是县电视台的记者奚梦瑶。今我来，不是为了拍一条新闻就走。我向你们保证，我会跟踪报道三坪村的改变，直到大家真正得到帮助为止。”
她从包里取出记者证，高高举起：“这是我的记者证，上面有我的编号。从今起，我的电话24时为三坪村的乡亲们开机。任何医疗问题，任何困难，你们都可以直接联系我。”
这个举动出乎所有饶意料。连楚峰都惊讶地看向奚梦瑶，她却只是微微一笑，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航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来，跑到奚梦瑶面前，仰着头问：“阿姨，你的是真的吗？我奶奶的病，你真的会管吗？”
奚梦瑶蹲下身，平视着孩子的眼睛：“阿姨话算数。不仅管你奶奶的病，还要管你上学的事。我听楚镇长，你很想读书，是不是？”
孩子用力点头，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这时，王奶奶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人扶着门框，颤巍巍地站在门口。奚梦瑶刚才为她梳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
“都别吵了...”王奶奶的声音很轻，却让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楚镇长是好人，这个女记者...也是好人。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分得清谁真心谁假意。”
她慢慢走到打谷场中央，看着周围的乡亲：“咱们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孩子们要上学，年轻人要出去打工，咱们这些老骨头...也得活着啊。”
老饶话像最后一片雪花，轻轻落在已经倾斜的平上。人群中的敌意开始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太久的期盼。
楚峰抓住时机，大声道：“周副院长，现在就开始义诊！今来的每个人，都要做全面检查！”
医护人员立刻行动起来。奚梦瑶也放下摄像机，主动帮忙维持秩序，协助老人排队。楚峰则走到周老爷子面前，扶着他走向检查台：“老爷子，您先来。听您的老寒腿最近又严重了？”
周老爷子眯着眼打量楚峰，终于叹了口气：“楚镇长，你要是真能到做到，咱们三坪村...有救。”
义诊进行得并不顺利。很多村民虽然不再阻挠，但仍然对检查抱有顾虑。特别是抽血检测，几乎无人愿意配合。
“不就是想查我们有没有那个病吗？”一个中年妇女嘟囔着，“查出来又能怎样？还不是让人指指点点！”
周路平急得额头冒汗，求助地看向楚峰。
楚峰沉吟片刻，突然挽起自己的袖子：“先从我开始。周副院长，给我抽血，就做全套检查，包括hIV抗体检测。”
全场哗然。
“楚镇长，这...”周路平愣住了。
“怎么？不敢抽？”楚峰笑道，“还是你觉得我也会得那种病？”
“不是！当然不是！”周路平连忙解释，“只是这不符合程序...”
“在河阳镇，为民表率就是最大的程序。”楚峰在检查台前坐下，伸出胳膊，“抽！”
奚梦瑶的镜头紧紧跟随着这一幕。针头刺入楚峰的血管，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采血管。这一刻，打谷场上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枯草的声音。
第一个跟着走上前的是航：“我不怕抽血！我要做检查！”
接着是王奶奶：“我老婆子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
慢慢地，排队抽血的人越来越多。周老爷子在儿子的搀扶下也走了过来：“给我也查查。楚镇长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楚峰按着胳膊上的棉签，看着渐渐排起的长队，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走到奚梦瑶身边，低声道：“谢谢你。”
奚梦瑶头也不抬，继续拍摄：“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只做个旁观者。”
她终于从摄像机后抬起头，目光明亮：“楚镇长，你知道吗？在我十年的记者生涯中，见过太多作秀的干部。但你不一样...你是真的把这里的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楚峰望着忙碌的医护人员和逐渐放下戒备的村民，轻声道：“他们本来就是我的亲人。我父亲当年也在乡镇工作，他常，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就像是河上的桥，老百姓要从我们身上走过，我们不能塌。”
夕阳西下，义诊接近尾声。初步统计，今共为八十三位村民做了健康检查，其中二十一人都自愿做了hIV抗体检测。
周路平拿着初步结果找到楚峰，面色凝重：“楚镇长，情况比想象的更严重。除了已知的感染者，又发现了两例疑似。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慢性病，高血压、糖尿病、关节炎...这里的医疗需求太大了。”
楚峰点点头：“这只是开始。我们要做的还很多。”
返程前，楚峰特意去了航家。那是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航的奶奶躺在床上，咳嗽不止。
“刘大娘，航的父母...”楚峰轻声问陪同的村支书。
“都走了。”村支书叹气，“他妈是当年输血感染的，前年去世了。他爸去城里打工，挣钱给孩子上学，结果一去就没了音信。现在祖孙俩靠低保过日子。”
楚峰沉默良久，从钱包里取出所有现金，悄悄塞到炕席底下。奚梦瑶看在眼里，也默默放下了随身带的营养品。
回镇的路上，夜色已深。奚梦瑶在车上整理着拍摄素材，忽然：“楚镇长，我想做个系列报道，不只是新闻，而是深度跟踪。就从三坪村开始，记录这里的变化。”
楚峰握着方向盘，目光坚定：“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不仅要报道问题，也要报道解决问题的过程。要给人们希望，而不是只有愤怒和绝望。”
“这正是我想做的。”奚梦瑶点头，“我想让更多人知道，在偏远的河阳镇，有一群人不放弃希望，不放弃自己的乡亲。”
车到镇政府，楚峰下车前，奚梦瑶叫住他：“楚镇长，今你抽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结果不好怎么办？”
楚峰站在车门外，夜风吹起他旧外套的衣角：“梦瑶，在我们乡镇干部这里，没有万一。只有必须做到的事情。”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奚梦瑶忽然明白了父亲曾经对她过的话——“真正的好干部，不是不害怕，而是明明害怕，还是选择往前走。”
这一夜，河阳镇政府的灯光亮到很晚。这一夜，三坪村的很多村民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而奚梦瑶在宾馆房间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素材，敲下了新系列报道的第一个标题：《破冰之歇—河阳镇三坪村医疗援助纪实》。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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