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十一点零七分，屋里只亮着书桌上一盏旧台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桌面上摊开的几本专业书和合上的笔记本电脑。
七鱼刚结束一段关于海洋生物基因序列的文献阅读，疲惫地合上电脑，屏幕暗下去，像一块黑色的镜子，映出她略显苍白、带着倦容的脸。
屋子里很安静，能听到窗外远处高架上车辆驶过的微弱噪音，以及桌上那个闹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就在这时，放在摊开的书页旁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瞬间亮起，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
“妈妈”两个字在屏幕上跳动，伴随着熟悉的铃声，打破了寂静。
七鱼盯着那两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需要积攒一些力气。
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悬停了一瞬，才划过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听筒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然后是母亲那带着家乡口音、无比熟悉的声音，背景里还隐约有电视新闻结束时的片尾曲和气预报的背景音。
“喂，妈。”她开口，声音比平时话时刻意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伪装出来的、刚结束忙碌后的沙哑和慵懒。
“鱼啊，”母亲的声音透着关切，“还没睡呢？我跟你爸刚看完气预报，想着给你打个电话。你那边怎么样啊？听着声音怎么有点蔫蔫的，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感冒了？还是学习太累了？”
母亲的声音像一张温暖的网，细细密密地包裹过来。
七鱼空着的那只手无意识地伸向桌面，用食指的指甲反复抠着桌面上的一块早已存在的、不起眼的划痕，木屑微微翘起。“没，没感冒。”
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刚……刚在看资料，可能坐久了，有点累了。”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那点刻意营造的沙哑，让声音听起来清亮一点，“妈，你们还没睡啊？”
“这就睡了。学习别太拼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累坏了不值当。”母亲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一个人在外面住，吃饭别总凑合，吃点有营养的。钱够不够用？不够就跟妈，别省着。”
“够用，够用，您放心。”七鱼连忙，手指停止了抠划痕的动作，转而紧紧握住了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指节有些发白，“我吃得挺好的，今还……还炖了排骨汤。”
她编造着一个温馨的日常，心里却泛起酸涩。
“那就好。我看气预报你们那边明要降温，有冷空气，你明要是出门，一定多穿点，把那件厚的羽绒服穿上，别像在家似的，要风度不要温度，冻感冒了难受的是自己。”母亲开始了她标志性的、事无巨细的絮叨。
“嗯，知道了，妈。我明穿厚的。”七鱼顺从地应着，目光却有些失焦地落在台灯投下的、光圈边缘模糊的桌面上。
她能清晰地想象出母亲此刻的样子：大概是坐在家里那张有些年头的布艺沙发上，腿上可能还盖着毛毯，手里或许还拿着正在织的毛线活，电视里播放着夜间新闻。
“晚上睡觉被子一定盖好，窗户别开太大，留条缝透气就校你从睡觉就不老实，爱踢被子，好几次着凉发烧……”母亲继续念叨着，声音里充满了过往岁月沉淀下来的担忧。
“妈，”七鱼忍不住轻声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又立刻放缓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都这么大了，会照顾自己了。您和我爸才要注意身体，爸的降压药按时吃了吗？您膝盖这两还疼不疼？”
“吃了吃了，你爸现在听话着呢，盯着吃药。我膝盖老毛病了，贴点膏药就好，你别操心我们。”母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似乎因为女儿的关心而欣慰，“你没事就行，妈就是……有点想你了。你爸嘴上不，昨还念叨你呢。”
七鱼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堵住了，一股热流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咬住下唇。
她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快速而用力地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和眼睛，才努力用平静的、甚至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低声：“嗯……我知道。我也……挺好的。你们别担心，真的。”
“行，那你早点休息，别熬夜，熬夜最伤身体。挂了啊。”
“好，妈再见。你们也早点睡。”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急促的“嘟嘟”忙音。
七鱼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声音留下的余温。
直到忙音消失，屏幕彻底暗下去，映出她模糊的轮廓，她才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慢慢放下手臂，手机从掌心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摊开的书页上。
她向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
台灯的光线直射在她脸上，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眼睛又涩又胀。她怔怔地望着花板角落里一片蛛网般的阴影，久久没有动弹。
书桌角落，那盆她养了很久、生命力顽强的多肉植物，在台灯的光晕下投下一片安静而固执的阴影，像她此刻沉重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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