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乍亮。
晨曦刺破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将奉门广场染上了一层惨淡的金色。
一夜的喧嚣与杀戮,仿佛都随着这场大火被燃尽。
湿漉漉的青石板,被连夜冲刷过,却依然冲不散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混合的气味。
文武百官们穿着朝服,踩着这片昨夜还是修罗场的地面,心翼翼地走进奉殿。
他们每一步都走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人交头接耳,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大殿两侧,站满了身穿黑甲的神机营士兵,他们按刀肃立,身上的甲胄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眼神冷得像冰。
整个奉殿,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朱祁钰没有返回寝宫。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龙袍,直接升朝。
当他从殿后走出,踏上御阶,走向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时,所有官员都将头埋得更低了。
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压力并非来自皇帝刻意的威严,而是来自他那过分的平静。
他走得很稳,坐得很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一夜未眠的疲惫,更没有大获全胜的喜悦。
他就像一个刚刚做完一件微不足道事的匠人,冷静,且专注。
“带人犯。”
朱祁钰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兴安尖锐的嗓音紧随其后:“带——人——犯——”
殿外,响起一阵沉重的铁链拖拽声。
石亨、曹吉祥、张軏、朱仪……所有叛党的核心成员,被五花大绑,像一群待宰的牲口,被粗暴地押了进来。
他们被锦衣卫校尉狠狠一脚踹在腿弯处,齐刷刷地跪倒在大殿中央,跪成一排。
曾经的公侯伯爵,此刻披头散发,朝服被撕得稀烂,脸上满是血污与绝望。
百官们用眼角的余光瞥着这一幕,心脏狂跳。
朱祁钰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这些败犬身上停留一秒。
他看向罗通。
“罗通。”
“末将在。”
罗通自武将队列中走出,他甲胄在身,手持一份长长的供状,走到大殿中央。
他展开供状,那洪钟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
“奉承运皇帝诏,查武清侯石亨、司礼监太监曹吉祥等人,十大罪状,昭告下!”
“其一,结党营私,意图谋逆!于景泰元年十月十五日夜,伪造兵符,勾结乱党,夜袭皇城,罪大恶极!”
罗通的声音顿了顿,提高了声调。
“其二,以下犯上,图谋弑君!石亨曾于府中狂言:‘待大事一成,必取那病秧子皇帝性命,悬于午门示众!’此言,有二十三名同党可证!”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跪在地上的石亨,身体剧烈地一颤,那张死灰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罗通没有理会,继续念道。
“其三,构陷忠良,欲乱朝纲!曹吉祥曾与张軏密谋:‘复辟之后,当以谋逆罪,将兵部尚书于谦凌迟处死,其家眷门生,一体流放三千里!’”
于谦站在文官之首,听到这话,只是眼皮微微一跳,脸上依旧古井无波。
可他身后的官员们,却炸开了锅。
“其四,侵占民田,草菅人命!”
“其五,克扣军饷,大吃空饷!”
“其六……”
罗通每念一条罪状,都伴随着详细的人证物证,无可辩驳。
那些罪行,从谋逆叛国,一直追溯到他们过往的种种劣迹。
每一件,都足以让他们死上十次。
跪在地上的叛党们,从最初的惊恐,到中途的麻木,最后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他们终于明白,皇帝对他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当罗通念完最后一条罪状,合上供状时,整个大殿再次陷入死寂。
朱祁钰的目光,终于缓缓落下,像两把冰冷的刀子,刮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
“尔等,可有话?”
石亨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什么,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求饶?辩解?
在这些铁一般的证据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可笑。
曹吉祥早已瘫软在地,屎尿齐流,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朱祁钰不再给他们机会。
他收回目光,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宣布今的气。
“石亨、曹吉祥、张軏、朱仪,身为首恶,凌迟处死。”
凌迟!
这两个字,让百官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其余胁从,凡领兵都督以上者,斩立决!”
朱祁钰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吓得瘫软在地的胁从校尉,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至于尔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传旨。”
“凡参与谋逆之校尉,革去官职,籍没家产,其家人一体编入奴籍,永不赦免!”
这道命令,比直接杀了他们还狠!家产没了,家人成了奴隶,他们就算活着,也成了孤魂野鬼!
就在众人以为这就是结局时,朱祁钰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至于尔等本人,一体发配辽东都司,充当‘敢死军’。”
“辽东总兵曹义何在?”
一名身材魁梧、满脸风霜的武将出列,单膝跪地:“末将在!”
朱祁钰看着他,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朕把这些人交给你。北征女真,让他们冲在第一个。修筑边墙,让他们去背最重的石头。”
“朕要让他们,用自己的血和骨头,去为大明守边疆,去为自己赎罪。”
“什么时候死在了边疆,什么时候,他们的罪才算赎完。”
“你,可明白?”
曹义浑身一震,随即大声领命:“末将明白!末将定让这些罪囚,死得其所!”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最后的宣牛
朱祁钰的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官员,最后吐出了三个字。
“夷三族。”
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三座万仞冰山,轰然砸下。
整个奉殿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狠!
太狠了!
这已经不是杀鸡儆猴,这是要把这群勋贵的根,都从大明的土地上,连根拔起!
“陛下饶命啊!陛下!”
“臣冤枉啊!臣是被石亨蛊惑的啊!”
哭喊声、求饶声,瞬间爆发。
朱祁钰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对着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袁彬,摆了摆手。
“行刑。”
“遵旨!”
袁彬一挥手,数十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缇骑冲了上来。
他们堵住叛党们的嘴,用最粗暴的方式,将他们一个个拖了出去。
那撕心裂肺的呜咽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殿外。
大殿之内,再次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官员都低着头,不敢去看龙椅上那个年轻帝王。
他们心中的恐惧与敬畏,攀升到了顶点。
清算了罪人,接下来,便是奖赏功臣。
朱祁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丝暖意。
“罗通。”
“末将在!”
“平叛有功,忠勇可嘉,朕封你为定远伯,食禄一千五百石,世袭罔替!仍领京营总兵官之职!”
罗通愣住了。
伯爵!世袭罔替!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哽咽。
“末将……谢陛下恩!”
“于谦。”
“臣在。”
“于少保临危不乱,有安社稷之大功,朕加封你为太子少师,入值内阁,参预机务。”
太子少师!入阁!
这已经是人臣之极的荣耀!
于谦深深一揖,声音沉稳。
“臣,谢陛下隆恩。”
紧接着,朱祁钰又对一众在新军中有功的将领,大加封赏,无一遗漏。
一罚一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盘踞京城近百年的勋贵集团,经过这一夜,已经土崩瓦解。
一个崭新的、完全由皇帝掌控的权力格局,就在这血腥与荣耀之中,轰然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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