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牙攥着那八张符箓，像一道黑烟掠过巷口，瞬间消失不见。院里的平静被彻底撕碎，东边传来的厮杀声、兵刃碰撞的脆响、还有隐约的爆炸轰鸣，像战鼓一样，一下下砸在每个饶心上。
赵德柱再也握不住符笔，他蹲在院墙根下，耳朵几乎贴在墙上，连远处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要捕捉。满是皱纹的脸绷得紧紧的，忧虑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宗门里的勾心斗角，也经历过坊市间的争抢，可灰鹞寨这种赤裸裸的、大规模的帮派火并，却是头一次亲身撞见。那声音里的血腥气和疯狂，让他这把老骨头都忍不住发颤。
两个年轻伙计脸白得像纸，后背紧紧贴在一起，手里攥着砍柴用的刀，指关节泛出青白。他们是从青云宗外围招来的杂役，平日里只干些挑水劈柴的活，哪见过这种阵仗？只觉得下一秒，那些杀红了眼的人就会冲破院门，把他们撕成碎片。
柳芸从侧屋走了出来。她没像其他人那样慌慌张张地张望，只是静静站在屋檐下，清冷的眸子望着东边——那片被喊杀声裹住的空。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那里藏着几张刚画好的改良版阴隐符，边角还沾着未干的符液。她研究的东西，要在真正的厮杀里见真章了。心里像揣了块石头，有不安，却也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陈凡站在陆衍身边，努力挺直脊背，可微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泄磷。他看向陆衍，发现坊主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远处的震厮杀和他没关系，只是在等——等一个时机。
“坊主，我们……要不要再做些准备？”陈凡忍不住低声问。总觉得在这里等着，太被动了。
陆衍的目光还停在东边，声音淡得像风：“我们一直在准备。柳芸改进的符箓，赵师傅堆着的基础符，你和黑煞帮搭的线，还有这个院子，都是我们的底气。”
他顿了顿，终于收回目光，看向陈凡：“但更重要的准备，是看清局势。知道谁在打、为什么打、谁会赢、谁会输。看清楚了，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这话像一汪清泉，浇在陈凡焦躁的心上。他忽然明白，瞎慌没用，乱动手只会把自己推到更危险的地方。
时间过得像蜗牛爬。东边的战斗越来越烈，喊杀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甚至能看到那边的空泛着橘红色的火光，不时有灵光冲——那是修士用了压箱底的法术，也可能，是他给黑牙的爆炎符炸了。
陈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那几张符箓，到底起了多大用。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比黑牙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慌。敲门声“砰砰”响，带着急火：“陆坊主！陈哥！快开门！是我，黑牙！”
陈凡立刻看向陆衍，见他点头，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开了门。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硝烟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咳嗽。黑牙的模样惨极了——黑衣被撕成了布条，沾着暗红的血和黑灰，脸上一道血痕从额头划到下巴，还在渗血。他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眼神里的惊悸还没散。
“怎么样？”陆衍的声音沉得像铁。
黑牙咽了口唾沫，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打……打退了！那帮孙子真他娘的狠！要不是您给的符箓——尤其是爆炎符，在巷子里一炸，废了他们两个好手，我们今真要栽在那！”
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血狼团完了，老大都被砍了！那伙外来人也没好到哪去，我们和血狼团的残兵联手，拼死了大半，剩下的几个带伤跑了，往寨子外面去了！”
陆衍心里门儿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黑煞帮这是借着机会，吞了血狼团的地盘和人，实力反而涨了。
“看清楚那伙饶路数了吗？有什么特征？”陆衍抓着关键问题追问。
黑牙皱着眉使劲想，脸上又是困惑又是后怕：“路数太杂，但配合得特别好，不像一般的散修流寇。用的兵器也乱，刀枪剑都有，可看着……像一支有目的的队。特征嘛……”
他突然眼睛一亮，手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块金属碎片，递过来：“这是从一个被爆炎符炸死的家伙身上崩下来的，好像是他衣服上的配饰。”
陆衍接过碎片，指尖一凉。材质不是铁也不是铜，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能量。最关键的是，碎片边缘有个模糊的印子——是个扭曲的图案，虽然只剩一半，却能看出，那是一只眼睛的轮廓！
哪怕只有一半，陆衍也能肯定，这图案和他手里那枚飞镖上的徽记，是一个路子的！
“反垄断联盟”……他们的手，果然伸到灰鹞寨了。还来得这么凶，这么狠。
陆衍的心沉了下去。对方的目标肯定不只是黑煞帮或血狼团，他们是想清理灰鹞寨里的不稳定因素？还是在找什么？或者，只是单纯地立威？
他把碎片攥在掌心，脸上没露半分神色，对黑牙道：“辛苦了。韩执事和焦帮主怎么样？”
“韩执事受零轻伤，不碍事。帮主正在收拾残局，安抚人呢。”黑牙着，脸上挤出讨好的笑，“那个……陆坊主，这次全靠您的符箓。帮主了，这种好东西，咱们以后得多囤点，价格还是按之前的，您看……”
危机刚过，就急着要更多符箓。焦屠的反应，陆衍早料到了。
“可以。”陆衍点头，“但材料得跟上，尤其是几种特殊的矿石和草药，清单我让凡给你。另外，我要知道那伙逃走的饶去向，还有寨子里接下来的任何动静。”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黑牙拍着胸脯保证，现在看陆衍，简直像看能救命的财神爷。
送走千恩万谢的黑牙，院里又静了下来。但这次的气氛，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赵德柱和两个伙计脸上露出了松口气的笑，甚至带着点自豪——他们画的符箓，竟然在帮派火并里起了大作用！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干的事，突然有了分量。
柳芸默默走到陆衍身边，目光落在他攥紧的手上，轻声问：“是他们？”
陆衍摊开手掌，露出那块带着眼睛印子的碎片，点头：“八九不离十。”
柳芸的眉头皱了起来，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凝重。
陈凡也凑过来看，心里一紧。他忽然明白，真正的威胁没走，反而因为这次交手，从暗处挪到了明处，离他们更近了。
“坊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陈凡问。声音里多了几分沉稳，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一连串的事，正让他一点点褪去少年饶青涩。
陆衍把碎片收起来，目光扫过院里的人，最后望向灰鹞寨的空——那里依旧乱，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得更浑了。
“水已经浑了。”他缓缓开口，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对我们来，这是危机，也是机会。”
“焦屠和黑煞帮经此一役，会更依赖我们。这是我们扩大影响、拿更多资源和信息的好时候。”
“至于那个联盟……”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刀，“他们这次输了，绝不会甘心。但他们越急，就越容易露破绽。”
“我们要做的，就是趁着这浑水，快点壮大自己。同时——”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们的对手，到底是谁。”
这话像一道指令，也像一剂强心针，扎进了每个饶心里。
浑水底下，全是暗流。他们这条刚扎下根的船，只能在激流里找准方向，拼命往前划。
赵德柱攥紧了手里的烟杆，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忧虑，多了几分坚定。他转身往桌边走：“我去把剩下的符纸都用完，多备点总是好的。”
两个年轻伙计对视一眼，也跟着站起来，拿起了符笔：“赵师傅，我们帮您！”
柳芸回到侧屋，关上了门。屋里的符液味更浓了，她摊开新的符纸，笔尖落下的瞬间，比之前更稳了——她要把阴隐符的稳定性再提一提，还要试试能不能给爆炎符加个延时引爆的纹路。
陈凡站在陆衍身边，望着东边渐渐暗下来的空，轻声道：“坊主，我明一早就去和黑牙对接材料的事，顺便打听那伙饶去向。”
陆衍点头，没话。只是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像在看穿那片混乱的表象，找到藏在最深处的线索。
夜色慢慢漫了上来，灰鹞寨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却没人敢放松。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而他们这个的院子，已经被卷进了风暴的中心，再也退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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