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灯火通明与喧闹笑语，如同退潮般，在深夜渐渐平息。守岁的人们带着倦意与满足，各自安寝。别墅沉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壁炉里余烬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应和着窗外永恒的海浪节拍。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光尚未破晓，一种无形的、黏稠的湿意便悄然渗透进来。那不是雨，也不是雾，而是海岛初春特有的“返潮”。
暖湿气流悄无声息地登陆，遇上了尚未完全褪去寒意的建筑与地面，空气中仿佛能拧出水来。墙壁、地板、玻璃窗，甚至皮革沙发表面，都蒙上了一层细密冰凉的水汽。呼吸间，鼻腔里满是带着咸腥的潮湿气息，衣物摸上去也带着一种令人不快的凉润。
周舟是被这种无处不在的湿气扰醒的。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被子都有些潮乎乎的。窗外灰蒙蒙一片，海界限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了一片巨大的、温吞的水体里。
他趿拉着鞋子走出房间，发现解雨臣已经起来了，正站在书房窗前，眉头微蹙地看着外面能见度极低的海面。“返潮了。”他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地，“初春常有的现象。气压低，湿气重，东西容易发霉，人也容易感到困乏。”
厨房里传来黑瞎子懊恼的声音：“哎呦我去！这盐罐子都结块了！这鬼气！” 接着是更用力的、捣碎盐块的咚咚声。
张起灵正用干燥的软布，一言不发地擦拭着武器架和工具柜上凝结的水珠。他的动作依旧稳定，但周舟能感觉到，这种湿漉漉的环境让哥周身的气息比平时更冷冽了些。
白玛也起来了，她看了看色，轻声对走到她身边的张起灵：“去把柜子里的炭盆找出来吧，点上些艾草，驱驱湿气，也安神。”
这便是海岛的新正，没有北方的爆竹碎红，没有雪后初霁的清朗，只有一场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的潮湿战役。
早餐桌上，气氛有些沉闷。粥是温的，菜也爽口，但空气里的黏腻感挥之不去，连带着胃口似乎也差了些。
“这气，怕是得有几。”黑瞎子扒拉着碗里的粥，有些无精打采，“啥也干不了，出去一趟回来浑身都黏糊糊的。”
解雨臣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古籍有载，‘立春之日，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然簇暖湿，唯见水汽氤氲，万物受濡。虽不便，亦是生机萌发之前兆。”他总是能从自然现象中找到理性的解释和一丝诗意。
“生机没感觉到，就感觉快长蘑菇了。”黑瞎子嘟囔一句，引得周舟忍不住笑了出来，沉闷的气氛稍稍缓解。
饭后，驱湿行动正式开始。张起灵搬出了两个造型古朴的铜制炭盆，在书房和客厅分别点上。上好的银炭燃烧起来几乎没有烟，只有稳定的热量散发开来。
白玛将她珍藏的、混合了艾叶、苍术等草药的香丸投入炭火中，一股清苦而提神的药香渐渐弥漫开来，有效地对抗着空气中的霉湿气味。
解雨臣则去检查了他的书籍和字画，确保收藏间里的除湿设备运转正常。黑瞎子挽起袖子，开始全面清理厨房，所有瓶瓶罐罐都打开检查，受潮的食材该烘烤的烘烤，该密封的密封。
周舟也来帮忙，他集中精神，尝试着在几个关键的角落，用意念引导能量，形成微弱的、持续的气流，加速局部空气的流动，虽然效果范围有限，但也算是一种新奇的练习。
张起灵在做完基础的防潮工作后，便陪着白玛坐在炭盆边。白玛手里拿着那件即将完工的、给周舟的新衣，就着炭盆的光线和暖意，做着最后的收边。张起灵则拿着一块油石，默默地打磨着一把巧的匕首，专注的神情与窗外混沌的世界隔绝开来。
午饭简单了些，是黑瞎子用现成的、耐储存的食材做的炒饭和一道酸辣汤，热腾腾地吃下去，倒也驱散了不少湿寒之气。
午后，湿气似乎达到了顶峰。窗外依旧一片迷蒙，连近处的椰子树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无所事事的黑瞎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副略显陈旧的扑克牌。
“来来来，干坐着也是发霉，咱们来玩几把？”他晃着手中的牌，对着解雨臣和周舟挤眉弄眼。
解雨臣挑了挑眉，似乎对这种“市井娱乐”有些不置可否，但看着周舟好奇的眼神，还是点零头：“也好。玩什么？”
“简单点，争上游？或者‘跑得快’？”黑瞎子熟练地洗着牌，牌在他指间翻飞，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在这沉闷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于是，书房里，炭盆旁，一场的牌局开始了。黑瞎子自然是老手，咋咋呼呼，虚张声势；解雨臣打法稳健，计算精准，不动声色；周舟则是新手，规则都要黑瞎子反复讲解，出牌慢吞吞的，时常闹出些笑话，引得黑瞎子哈哈大笑。
张起灵没有参与，他只是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依旧擦着他的刀，但周舟偶尔抬头，能看到哥的目光似乎也会偶尔扫过牌桌，尤其是在黑瞎子大呼叫的时候。
白玛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看着他们玩牌，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炭火的暖意，草药的清香，扑克牌的脆响，还有孩子们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坚实而温暖的屏障。
牌局玩了几轮，周舟终于赢了一把，高忻差点跳起来。黑瞎子嚷嚷着“新手运气就是旺”，非要再来。解雨臣则趁机给周舟讲解刚才牌局中可以优化的策略，寓教于乐。
不知不觉，窗外的色似乎亮了一些，那令人窒息的浓湿感，也仿佛在屋内的暖意与笑语中，被逼退了几分。
傍晚时分，一场不期而至的、短暂的急雨哗啦啦地落下，洗刷着地。雨停后，虽然空气依然湿润，但那股黏腻得化不开的感觉却奇迹般地消散了。际甚至出现了一抹淡淡的、如同被水洗过的霞光。
“看，我吧，雨过总会晴。”解雨臣望着窗外，轻声道。
黑瞎子伸了个懒腰：“总算能喘口气了！晚上弄点好吃的，去去晦气！”
周舟用力点头，感觉身上都轻松了不少。
张起灵站起身，将炭盆的火调，打开了窗户，带着雨后清新气息的微风吹了进来，与室内残留的暖意和药香混合，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海岛新正的味道。
这便是他们在望归岛上度过的，一个没有冰雪、没有爆竹，却在与潮湿对抗中，充满了烟火气与家人温情的新年第一。
（第23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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