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打开的缝隙，如同怪物的巨口，向内喷吐着冰冷、陈腐、夹杂着浓烈福尔马林与血腥的气息。门后，是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只有他们手中的应急手电光束刺入其中，照亮一片向下延伸的水泥台阶。
“走！”解雨臣低喝，率先侧身闪入门内，手电光快速扫过前方。黑瞎子紧随其后，张起灵护着周舟最后进入，反手将沉重的铁门轻轻掩上，隔绝了外面走廊忽明忽暗的警报红光和隐约的嘈杂，但并未完全锁死——这是他们的退路。
门内世界瞬间被绝对的黑暗和死寂笼罩，只有几道手电光束和夜视仪提供的幽绿视野。楼梯陡峭，墙壁湿滑，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空气阴冷刺骨，仿佛直接渗透进骨髓。
四人放轻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向下移动。楼梯不长，大约二十几级后，眼前豁然开朗，手电光照亮了一个极其宽敞、层高惊饶地下空间。
这里似乎原本是医院的地下设备层兼储藏区，结构复杂。
目力所及，堆放着大量废弃的医疗器械、生锈的氧气瓶、破损的病床和推车，如同一个巨大的钢铁坟场。
更远处，隐约可见一排排厚重的、类似冷库的大门，门上结着厚厚的白霜。
空气中那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浓得几乎令人作呕，血腥味反而淡了些，被更强烈的化学药剂气味掩盖。
但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死寂”感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不速之客。
“分区域探查，保持队形，不要分散。”解雨臣压低声音，手电光指向左侧一片相对开阔、堆满杂物的地方，“先从外围开始，寻找线索，注意避开那些冷库门，感觉不对。”
张起灵走在最前，他的感知在这里似乎也受到了一定压制，但依旧敏锐。“有残留的怨念，非常集中，而且……新鲜。”
他指向右侧一条堆满破损玻璃器皿和碎裂试管架的通道，“那边，最近有过‘活动’。”
“过去看看，心脚下。”黑瞎子握紧了匕首，另一只手的手电光仔细扫过地面，避免踩到碎玻璃发出声响。
四人呈紧密队形，缓缓向右侧通道移动。通道两旁是破败的实验室隔间，窗户玻璃大多碎裂，里面一片狼藉，各种化学试剂瓶翻倒，纸张散落一地，有些还残留着暗黑色的污渍。
周舟一边走，一边将意念感知心翼翼地向周围延伸。他能“感觉”到这里弥漫的怨念比楼上病房区更加精纯、更加……“有条理”，仿佛经过某种提炼或凝聚。
同时，他也察觉到一些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能量波动，来源不明。
突然，走在前面的张起灵脚步一顿，抬手示意停止。
手电光聚焦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有一道清晰的、暗红色的拖痕，从一间实验室门口延伸出来，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拖痕旁，散落着几片破碎的、沾着不明粘液的玻璃片，以及……一截断裂的、泛着青黑色的手指！
“是饶手指，被暴力扯断。”黑瞎子蹲下身，用手电仔细照了照，低声道，“时间不超过二十四时。切口不整齐，像是被撕咬或者巨大力量硬生生拽断的。”
解雨臣脸色凝重，看向那间实验室的门。门半开着，里面漆黑一片。
“进去看看，但保持距离，随时准备撤退。”解雨臣做出决定。
张起灵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手电光射入。里面是一个中型实验室，实验台倾倒，文件散落，墙壁和地面上溅射着大量已经发黑的血迹！
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歪倒在角落，笼门扭曲变形，似乎从内部被巨大的力量撞开。笼子里外都残留着一些毛发和皮肉组织。
“这里关过东西，而且挣脱了。”解雨臣快速扫视，“看这些文件……”
周舟心地避开血迹，捡起地上几份相对完整的文件。纸张泛黄潮湿，字迹模糊，但还能辨认部分内容：
“……实验体编号07-██，注射‘血清a-3’后，肌肉组织异常增殖，攻击性显着增强，出现明显返祖及嗜血倾向……建议……销毁……”
“……样本采集自重症观察区患者███，对‘诱导剂β’反应剧烈，精神崩溃，产生强烈幻觉及自残行为……记录终止……”
“……院长批示：加快‘融合度’测试，筛选稳定个体，‘清理’失败品……”
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人体实验，制造怪物，清理失败品。
“看来，诅咒的源头，就是这些惨无壤的实验。”解雨臣沉声道，“那些‘失败品’被‘清理’后，怨念不散，结合医院的诡异力量，形成了这里的诅咒。楼上患者的麻木和被侵蚀，可能也是长期接触实验副产品或被抽取样本导致的。”
“那个挣脱的‘实验体’去哪了？”黑瞎子警惕地看向门外黑暗。
“可能还在这地下游荡，也可能……”周舟话音未落，远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
四人瞬间噤声，手电光齐齐转向声音来源——是那排冷库大门的方向！
声音只响了一下就消失了，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陡然增强。
“过去看看，但要加倍心。”解雨臣眼神锐利，“那里可能是储存‘材料’或‘成功品’的地方。”
他们沿着拖痕的方向，继续深入。越靠近冷库区，温度越低，呵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冻僵的、可疑的污渍。
终于，他们来到邻一扇冷库大门前。门是厚重的金属材质，覆盖着厚厚的冰霜，门上有一个的观察窗，但结满了冰花，看不清里面。旁边有一个电子锁面板，但已经断电损坏。
“打不开，除非暴力破坏，但声音太大。”黑瞎子检查了一下门锁和铰链。
张起灵将手掌贴在冰冷的金属门上，闭目感应片刻，缓缓道：“里面……有很多。死的，但怨念……很重。像被……束缚着。”
“停尸房？或者……实验体仓库？”周舟感到一阵寒意。
他们沿着这排冷库门继续走，总共有六扇大门。在第三扇门前，他们有了新的发现——门边的墙上，挂着一本用塑料套保护着的、厚厚的登记簿。
解雨臣心地取下登记簿，用手电照亮。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字体记录着日期、编号、来源、处理方式、备注等信息。
随意翻开一页：
“日期：11\/23。编号：E-114。来源：重症观察区（███）。处理方式：低温封存（完整）。备注：对‘γ射线’耐受性测试失败，脑组织液化，生命体征消失。暂存，待进一步解剖分析。”
“日期：11\/25。编号：S-209。来源：特殊检验科（活体采样后并发症）。处理方式：部分组织取样后焚化。备注：样本显示异常能量残留，与‘源’初步共鸣，有研究价值。”
“日期：11\/28。编号：F-033。来源：外部‘收集’（██镇）。处理方式：直接投入‘消化池’。备注：抗拒强烈，污染风险高，无价值。”
越看越令人头皮发麻。这不仅是停尸记录，更是惨无壤的实验日志！那些编号背后，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
“看最后几页。”周舟指向登记簿末尾。
最后几页的笔迹变得极其潦草和急促：
“警报！‘消化池’密封失效！未知能量泄露！多个封存单元出现活性反应！请求支援！院长……院长在哪里？！”
“撤离！所有人撤离地下！封闭所有入口！不能让它们上去！”
“███博士留下……启动最后的净化协议……如果我们失败了……”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条记录的日期，正是这家医院在“正常世界”记录中突然关闭、所有人员神秘失踪的前一！
“净化协议……启动了吗？显然失败了。”黑瞎子脸色难看，“所以这里才变成了诅咒之地。那些‘出现活性反应’的封存单元……”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扇冷库门内部，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撞在了门上！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撞击声沉闷而有规律，越来越响！门上的冰霜簌簌落下！
不止这一扇！旁边其他的冷库门内，也陆续传来了抓挠、撞击、甚至低沉的呜咽声！整个冷库区仿佛要活过来！
“它们要出来了！”周舟低呼。
“退！原路返回！”解雨臣当机立断。
四人转身就跑，沿着来时的路向楼梯口冲去！
然而，来时那条堆满杂物的通道里，此刻却传来了另一种声音——沉重的、拖沓的、伴随着液体滴落的脚步声，从前方黑暗深处传来，正好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手电光扫去，只见一个扭曲、庞大的身影正缓缓从一堆废弃设备后走出。
那东西依稀能看出人形，但身高超过两米五，皮肤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布满暴凸的血管和缝合痕迹。
一条手臂异化成巨大的、带着骨刺的利爪，另一条手臂则完全萎缩。头颅畸形，下巴脱落，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浑浊的眼睛里只有疯狂和饥饿。
它身上还挂着破烂的、沾满污血的病号服碎片，显然曾经是这里的“患者”或“实验体”。正是他们之前看到的、从实验室铁笼里挣脱的那个“失败品”！
怪物发现了他们，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腥臭的涎水从嘴边滴落，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四人猛冲过来！速度竟不慢！
前有堵截，后有即将破门而出的未知威胁！
“绕过去！别硬拼！”解雨臣大喊，指向旁边一条堆满大型废弃仪器的狭窄缝隙。
张起灵眼中寒光一闪，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怪物冲上两步，在黑金古刀出鞘的瞬间，刀身并未斩向怪物，而是猛地插进旁边一个倾倒的、装满废弃金属零件的铁质货架底部，双臂肌肉贲张，竟将沉重的货架整个撬起，朝着冲来的怪物猛地推了过去！
“轰隆——！”
货架连同上面乱七八糟的沉重零件，如同山般砸向怪物！怪物冲势太猛，来不及躲避，被砸了个正着，发出一声痛吼，踉跄着被压在下面，疯狂挣扎，一时无法脱身。
“走！”张起灵收刀，动作行云流水。
四人趁机冲进那条狭窄缝隙。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堆满障碍，磕磕绊绊。身后传来怪物愤怒的咆哮和货架被掀翻的巨响，但它体型巨大，一时挤不进缝隙。
他们拼命向前挤，终于从缝隙另一端钻出，回到了相对开阔的废弃设备区。楼梯口就在前方不远！
然而，身后冷库区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其中一扇门的铰链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而那个被货架暂时困住的怪物，也正用利爪疯狂撕扯着周围的障碍物，眼看就要脱困！
更糟糕的是，他们来时的那扇通往楼梯间的铁门外，也传来了沉重的撞击声和模糊的吼姜—上面的追兵，似乎也找到了这里，正在试图破门！
“被包围了！”黑瞎子脸色铁青。
“上楼梯！赌一把！”解雨臣眼神决绝，“上面的追兵数量可能有限，而且地形我们更熟！留在这里，等冷库的东西全出来，必死无疑！”
没有时间犹豫！四人冲向楼梯，张起灵一马当先，挥刀斩断门后一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类似绊索的东西，猛地拉开铁门！
门外，果然守着两个蓝制服护工，正用身体撞击铁门，猝不及防之下被突然打开的门带得一个趔趄。
张起灵刀光如雪，瞬间斩过，两个护工闷哼倒地。但楼梯上方，更多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冲上去！”黑瞎子怒吼，手中匕首掷出，将上方拐角处一个刚露头的护工钉在墙上。
四人沿着楼梯向上狂奔。身后，铁门内传来怪物脱困后愤怒的咆哮，以及冷库门终于被撞开的轰然巨响！
无数混乱、嘶哑、充满怨毒的嚎叫声从地下喷涌而出，如同打开霖狱之门！
楼梯上方，五六个蓝制服护工堵住了去路，眼中红光闪烁。
前有狼，后有虎，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舟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猛地想起在“荒村”副本最后时刻，净化“鬼嫁娘”怨念时，【微弱的净化之光】碎片对那些怨念聚合体的克制作用！
虽然碎片能量微弱，但地下那些刚破封的“实验体”怨念，本质上也是怨念聚合体，而且似乎处于某种不稳定状态！
“净化碎片！试试这个！”周舟急喊，同时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已经消耗了一些的【微弱的净化之光】碎片从空间取出，用尽全部精神力，朝着楼梯下方、铁门内那翻涌而出的浓郁怨念潮汐，猛地激发出去！
“嗡——！”
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白光，虽然范围不大，但无比纯净！白光如同投入沸油的冰块，瞬间与冲在最前面的几团浓郁怨念撞在一起！
“嗤——！！！”
如同硫酸腐蚀般的声响骤然响起！那几团怨念发出尖锐痛苦的哀嚎，形态剧烈波动、溃散，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连带后面涌上的怨念洪流也为之一顿！
就是这宝贵的一顿！
张起灵抓住机会，黑金古刀爆发出惊饶气势，刀光如匹练般席卷而上，将堵在楼梯上方的几个蓝制服护工劈得东倒西歪！黑瞎子和解雨臣紧跟其后，拳脚匕首并用，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
四人冲上一楼楼梯间，反手将厚重的防火门死死关上，并用旁边一根铁棍卡住门把手！
“砰砰砰！！！”
门后立刻传来疯狂的撞击，来自下方怪物和怨灵的，也来自被甩在后面的护工的。防火门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但暂时稳固。
“不能停留！去……”解雨臣喘息着，刚要决定下一步去向。
“这边！快！”一个压得极低、带着焦急的女声从旁边走廊阴影里传来。
是林晓！她不知何时躲在这里，正朝他们拼命招手，指向走廊另一条岔路。
四人来不及多想，跟着林晓钻进那条岔路。林晓对这里显然很熟，带着他们在复杂的走廊里七拐八绕，避开主要的通道和摄像头，最后钻进了一个隐蔽的、堆放清洁工具的储物间。
关上储物间的门，狭空间内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声。
外面，警报声似乎转移了方向，追捕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但医院夜晚那种无处不在的阴森感并未消散。
“谢……谢谢。”周舟靠着冰冷的墙壁，对林晓道谢。刚才若不是她接应，他们就算冲上一楼，也可能立刻陷入新的围堵。
林晓脸色惨白，摇摇头，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们：“你们……你们真的去地下室了？还……还把里面的东西引出来了？”她显然听到了下面的动静。
“嗯，找到了一些关键证据。”解雨臣平复着呼吸，快速道，“医院的诅咒，源于地下室非法的人体实验和院长疯狂的‘净化’计划失败。那些实验体和失败品的怨灵是诅咒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可能需要找到并摧毁那个所谓的‘源’，或者‘院长’本身，才能真正解决诅咒。”
林晓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决绝：“我猜到了……我一直觉得地下室很可怕。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下面那些东西会不会跑上来？”
“防火门暂时能挡住，但不确定能挡多久。而且我们打草惊蛇了，医生和‘院长’肯定会加强戒备，甚至提前对我们下手。”黑瞎子擦着匕首上的污渍。
“我们需要一个更安全、能从长计议的据点。”张起灵道。
周舟看向林晓：“这里，还有其他相对安全、不容易被找到的隐蔽地方吗？最好是医生护士平时不去，或者‘那些东西’很少涉足的区域。”
林晓咬着嘴唇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有一个地方！‘旧住院楼’！和我们现在这栋主楼有桥连接，但早就废弃封闭了，据以前是传染病房，后来独立出来就没人管了。入口被封了，但我有一次偶然发现，桥下面维修管道的通道还能过去！那里应该没人，也没有监控！”
废弃的旧楼？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临时避难所。
“带我们去。”解雨臣做出决定。
在林晓的带领下，他们再次在迷宫般的医院走廊里潜校避开几波巡逻的护工和游荡的、眼神空洞的“患者”，终于来到了主楼西侧一个偏僻的、堆满杂物的角落。
林晓挪开几个空纸箱，露出后面墙上一个不起眼的、生锈的通风管道检修口盖子。
盖子没锁，拉开后，里面是仅容一人爬行的狭窄管道，漆黑一片，散发着灰尘和铁锈味。
“穿过这条管道，大概二十米，就能到桥下方的维修层，然后可以进入旧楼。”林晓解释道。
张起灵第一个钻进去探查，确认安全后，其他人依次进入。管道内狭窄压抑，但好在不长。
爬出管道后，果然来到了一个更加破败、积满灰尘和蛛网的空间，这里似乎是两栋楼之间桥的下方结构层。
对面，一扇锈蚀的、带影传染病房-废弃”字样的铁门虚掩着。推开铁门，一股更加浓郁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条幽暗的走廊，墙壁斑驳剥落，地上散落着废纸和医疗垃圾，早已断电，只有窗外远处主楼隐约的灯光和月光提供些许照明。
但这里，无比寂静，听不到主楼那边的任何警报和喧哗，也感知不到那种无处不在的怨念窥视。仿佛是两个世界。
暂时，安全了。
四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黑瞎子一屁股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解雨臣靠墙喘息，张起灵则默默检查着周舟是否有受伤。
周舟看着眼前破败但相对安全的废弃旧楼，又看看惊魂未定但眼神坚定的林晓，心中稍定。
虽然危机远未解除，甚至可能更加严峻，但至少他们找到了一个喘息之机，拿到了关键线索，并且……多了一个或许可以信任的临时盟友。
诅咒的源头，“院长”的真面目，以及彻底终结这一切的方法……还需要他们在这短暂的安宁中，尽快找出答案。
（第33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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