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当这两个字像裹着血沫的冰渣子从蒲嚣嘴里吐出来时，李赫只觉得灵盖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头皮都要炸开了！
那一瞬间，这具身体里沉睡的本能苏醒了。属于“军神”吴起的肌肉记忆瞬间绷紧，脊背微弓，那是猛兽嗅到血腥味时的条件反射。但属于二十一世纪李赫的灵魂，却感到一股从骨髓缝隙里渗出来的荒谬与森寒。
吴起杀人如麻，那是战场，是明刀明枪的铁血规则。
但“山鬼”是什么？在李赫那点可怜的文学常识里，那是屈原笔下披萝带荔的凄美神话，是云雾缭绕间的痴男怨女。
可现在，这个词没带半点脂粉气，反倒是带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腥风，硬生生撕裂了历史的帷幕，像块带血的生肉，“啪”地一声砸在了他面前。
“百越……”
李赫操控着这具如同精密战车般的身躯，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低吟。
脑海深处，吴起那张铭刻着山川地理的战略图自动铺开：楚国南疆，死地。瘴气蔽日，毒虫遍地，那是未经教化的蛮荒炼狱，是连光都照不进去的鬼地方。
不对劲！
李赫的灵魂在疯狂报警，警钟敲得脑仁生疼。
这根本不是什么边境蛮族的骚扰！延续数百年、与世隔绝、活人祭祀……这哪里是部落？这分明是一个潜伏在文明阴影里的恐怖组织！他们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一种比刀剑加身更恐怖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难道自己这个穿越者的身份，被这群像鬣狗一样的疯子嗅到了味道？
……
三日后。郢都，令尹府。
深秋的风卷过庭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城门口悬挂的人头虽然摘了，但那股子雷霆手段留下的余威，依旧像块巨石压在整座城池上方，让平日喧嚣的郢都噤若寒蝉。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吴起伫立在巨幅羊皮地图前，目光如刀，仿佛要将那地图割裂。
图上画的不是中原逐鹿的万世基业，而是南疆百越的崇山峻岭。上面那一个个被蒲嚣用朱砂圈出的红点，猩红刺眼，像是一只只在暗处窥视的血眼，正贪婪地盯着这繁华世间。
“大人。”
蒲嚣鬼魅般出现在门口，脚步轻得像猫，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古怪，“门外来了两个人。自称……来自墨家。”
墨家？！
轰——！
李赫脑子里像是炸响了一道惊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兼爱非攻，墨门游侠。墨子，禽滑厘……这些原本只像干尸一样躺在枯燥史书上的名字，此刻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了门外？
这一刻的荒诞感，甚至盖过了“山鬼”带来的恐惧。这历史的车轮，彻底因为他的到来而狂飙脱轨了！
“让他们进来。”
吴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灵魂深处的战栗，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枭雄气度。眼底的慌乱被深埋，取而代之的，是猎人见到猎犬时的审视。
……
脚步声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铁锤砸在石板上，咚，咚，咚。
两道人影踏入书房。
为首那人，四十上下，身如铁塔。皮肤黝黑粗糙，那双手布满了如同老树皮般厚实的老茧，指节粗大，那是常年与金石为伍留下的印记。他不像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反倒像个常年在炉火旁抡大锤的老铁匠，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
他背上背着一个被粗麻布死死裹住的长条重物，棱角分明，透着股森然的杀气。
“墨家弟子，禽滑厘，见过令尹大人。”
那汉子不行跪拜大礼，只是右拳如锤置于胸口，微微躬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宁折不弯的傲气。
李赫瞳孔微缩。
这就是墨家巨子！
去他娘的仙风道骨！这就是扑面而来的硬核工业风！这是真正的实干家，是战国时代的工程师战士！李赫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对方身上那股混合了松脂、铁屑和汗水的味道。
“巨子亲临，有何指教？”吴起单刀直入，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禽滑厘也不废话，目光如电，直接指向书案上那支被供奉起来的骨箭：“我们，是为了它而来。”
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
一模一样的骨箭！
惨白的骨质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上面暗红色的纹路仿佛还在蠕动。
“此物名为‘鬼噬’。”
禽滑厘的声音仿佛带着血腥气，低沉而沙哑，“取死囚腿骨，在百种毒虫尸液中浸泡七七四十九。中箭者，哪怕只是擦破点皮，三个时辰内，全身血肉化为一滩脓水，神仙难救！”
呕——
李赫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直往喉咙口涌。
去他大爷的巫术！这分明是丧心病狂的生化武器！在这个连抗生素都没有的年代，这玩意儿就是函！
“那符号疆山鬼之痕’。被盯上的人，就是祭品。”禽滑厘指着那诡异的三线印记，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厌恶，就像看着一坨腐肉，“这是一群疯子。他们信奉杀戮，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在他们眼里都是取悦山鬼的烂肉。”
“他们像毒蛇一样在百越深山藏了几百年。直到一个月前，他们在魏国刺杀了我墨家一位顶尖铸器师。我们一路追踪，才发现这帮畜生的大部队，已经潜入了楚国。”
禽滑厘猛地抬头，那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盯着吴起，一字一顿：
“这一次，他们的猎物，是你。”
书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烛火都停止了跳动。
李赫懂了。
这不是什么政治斗争，这是一场文明与野蛮的死磕！
“那你们找我做什么？”吴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咄咄的声响，“墨家讲究‘非攻’，我吴起却是下最好战之人，手底下亡魂无数。我们，怎么合作？”
“非攻，是不攻无罪之国！”
禽滑厘猛地解下背后的麻布包，声音铿锵如金石坠地，震得房梁都在颤抖，“但对于‘山鬼’这种反人类的毒瘤，我墨家的规矩只有一个字——”
“诛！”
哗啦！
粗糙的麻布散开，一股冰冷的金属光泽瞬间刺痛了李赫的眼睛。
那是一架结构极其复杂、闪烁着寒芒的……连弩！
复杂的青铜齿轮咬合在一起，精密的机括结构环环相扣，还有那充满暴力美学的流线型箭槽。
这哪里是弓弩？
这简直就是战国时代的突击步枪！
李赫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个一百瓦的灯泡！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撞破胸膛。
那是技术！
是可以量产、可以标准化、可以碾压这个时代的工业力量！在这一刻，他看到的不是武器，而是真理，是“口径即正义”的真理！
“你们负责把这帮耗子揪出来。”禽滑厘伸出大手，重重地拍了拍那架杀人机器，杀气腾腾，“我们，负责送他们下地狱。”
“墨家提供最精良的器械、最准确的情报。只求令尹荡平百越之后，给那里被奴役的百姓一条活路。”
看着眼前这个满手老茧、眼神坚定的男人，李赫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共鸣。
面对那群搞生化恐怖袭击的疯子，还有什么比这群手搓高达、信仰坚定的“硬核极客”更完美的盟友？
这就是降维打击！
这哪是连弩？这分明是墨家特供版的大秦加特林！
吴起缓缓伸出右手，那只握惯了兵符和杀人剑的手，重重地握住了禽滑厘那只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大手。
两只手紧紧相扣，掌心的温度传递着一个无需多言的盟约。
“好。”
吴起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合作愉快，墨家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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