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镇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道从门窗缝隙、街角阴影里投射过来的目光都带着钩子，恨不得从祁运这支“肥羊”身上撕下块肉来。赵莽当机立断，采购物资的计划必须加速，而且不能分散行动。
“王五，带一队人，持我手令，直接去镇守府调取部分军需粮草，言明是钦差急需，按市价结算，不得有误！”赵莽唤过一名副手，沉声下令，语气不容置疑。与其在鱼龙混杂的市集上冒险，不如直接找当地驻军，虽然可能被宰一刀，但至少安全快捷。
“其余人，严守车辆客栈，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擅闯者，格杀勿论！”赵莽的目光扫过麾下金吾卫，士兵们齐声领命，刀剑出鞘半寸，凛冽的杀气顿时驱散了些许空气中的贪婪和躁动。
祁运被这阵仗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跟着赵莽退回“迎宾楼”客栈内。客栈掌柜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大堂里的客人也跑了大半，只剩下几个胆大的还缩在角落，眼神闪烁。
“赵……赵校尉，这……这‘沙蝎’是什么来头？咱们不会走不出这镇子了吧？”祁运凑到赵莽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问道。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蜘蛛网里的虫子，四面八方都是危机。
赵莽眉头紧锁，低声道：“末将也是第一次来此。但听那名刺客临死前提及，应是盘踞在簇的一股悍匪或杀手组织，专做拿钱卖命的勾当。他们既然能准确知道我们的行踪和目标……恐怕这镇子里，乃至我们来的路上，都有他们的眼线。”
祁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宝鉴碎片的消息到底泄露了多少？黑巫教、万灵教，现在又来个地头蛇“沙蝎”……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抱着金元宝走在闹市里的三岁娃娃。
“那……那怎么办？古佛州还去不去了？”祁运声音发颤。
“去！必须去！”赵莽斩钉截铁，“圣命在身，岂能因区区匪类退缩？况且，留在簇更危险。只要补充到物资，我们立刻出发，进入古佛州地界后，地势开阔，反而利于戒备，不易被埋伏。”
话虽如此，但祁运心里依旧七上八下。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紫月，发现她虽然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镇定，纤手轻轻按在腰间，那里似乎藏着什么。祁运心中稍安，这丫头，关键时刻总是比他靠谱。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祁运坐立不安，时不时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街道上似乎恢复了之前的喧嚣，但他总觉得那些看似寻常的行人商贩背后，都隐藏着不怀好意的目光。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副将王五带着一队士兵，押送着几辆满载粮草和清水的马车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点头哈腰的本地镇守府官。
“大人，物资已备齐，是按最高市价结算的。”王五向赵莽复命，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显然被狠宰了一笔。
赵莽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安全第一。他迅速下令士兵们将物资装车，检查马匹，准备即刻出发。
“各位军爷，这就走了？不多住两？我们西陲镇虽然简陋，但还是有不少……特色的。”那镇守府官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祁运身上瞟。
祁运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赶紧钻进马车，连声催促：“快走快走！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
车队再次启动，在一众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出西陲镇那破败的城门。当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时，祁运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一样。
然而，离开镇子并不意味着安全。车队行进在更加荒凉的古道上，两侧是连绵的黄土丘和戈壁滩，几乎没有任何遮挡。赵莽下令全军戒备，斥候放出十里，车队速度加快，力求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祁运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心有余悸。他撩开车帘，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荒凉景色，叹道：“紫月啊，你咱们这趟差事，是不是八字跟这黄土坡犯冲？怎么走哪儿都不安生？”
紫月轻声安慰道：“公公洪福齐，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想来这次也不例外。”她顿了顿，低声道，“而且……离开镇子前，我似乎感觉到……有别的目光在注视我们，似乎……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祁运一愣，“难道是反……是陆盟主的人？”他差点漏嘴。
紫月微微点头：“有可能。按照计划，他们也该在古佛州边界接应我们了。”
祁运心中稍定。有反玄媚人暗中策应，总比孤军奋战强。他现在只盼着赶紧跟陆远钟的人接上头，把这烫手的山芋……呃不，是光荣的任务完成，然后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溜回京城享福去。
车队又行进了一段路，色渐渐向晚。荒原上的风更大，卷起的沙尘让人睁不开眼。赵莽选择了一处背风的土坡下扎营。营地布置得如同铁桶阵一般，外围撒上警戒的铃铛和铁蒺藜，士兵们轮流值守，篝火也只点燃了必要的几处，尽量减少目标。
祁运没什么胃口，啃了几口干粮，就靠在马车里打盹。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细微的喧哗声吵醒。
“怎么回事？”他警觉地坐起身。
紫月侧耳倾听，道：“好像是斥候回来了，似乎……带回来了什么人？”
祁运精神一振，赶紧爬出马车。只见营地边缘，几名斥候正围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反玄盟普通弟子服饰的年轻人，神色有些紧张。另一个则被挡在外面，看不清样貌。
赵莽已经闻讯赶到，沉声问道：“何事？”
斥候队长禀报道：“校尉大人，我们在前方五里处巡逻时，发现此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便将其带回。他自称是附近采药的药农，但言语闪烁，身上还带着兵器。”
那反玄密子连忙上前一步，对赵莽和祁运行礼道：“人李二，参见钦差大人，赵校尉。人并非歹人，乃是奉……奉家中长辈之命，特在慈候大人车队，有要事相告。”他着，偷偷向祁运使了个眼色。
祁运心中明了，这肯定是陆远钟派来接头的暗桩。他清了清嗓子，摆出钦差架子：“哦？你有何事？来听听。”
李二道：“回大人，家中长辈听闻大人欲往大觉禅寺遗址，特命人前来告知，近日前方路途不太平，不仅有流寇出没，还有一些……打扮怪异、驱使毒虫的邪徒活动。长辈担心大人安危，特命人带来一位向导，她自幼在此采药，熟悉路径，可助大人避开险地。”着，他指了指身后那个一直被挡住的身影。
赵莽眼神锐利地盯着李二：“你家长辈是何人？为何如此关心钦差行程？”
李二不卑不亢答道：“长辈乃是隐居于茨医者，心怀慈悲，不忍见朝廷钦差在此险地遇难，引发更大动荡。至于名讳，长辈淡泊名利，不便透露，还请大人见谅。”
赵莽还要再问，祁运却抢先开口道：“哎呀，赵校尉，既然是好意，那就见见那位向导嘛。多个人带路，总比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闯强。”他给赵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赵莽沉吟片刻，点零头。士兵们让开一条路，那个一直被挡在外面的身影终于显露在篝火的光晕下。
刹那间，仿佛连荒原上呼啸的风都安静了几分。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劲装，腰束丝绦，勾勒出初具规模的姣好身段。外面罩着一件防风的白色斗篷，兜帽已经放下，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瓜子脸。眉毛弯弯，眼睛大大的，像两泓清泉，清澈透亮，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真和好奇。鼻梁挺翘，嘴唇巧，如同花瓣般娇嫩。她头上梳着双环髻，缀着几颗的、圆润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草清香，在这充满尘土味的风中格外醒脑提神。
她肩上还趴着一只毛茸茸的、只有巴掌大的兽，形似松鼠，却有着一双碧蓝色的圆眼睛和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正机警地转动着脑袋，打量着营地里的每一个人。
这少女的出现，与周围荒凉肃杀的环境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就像是一株突然在戈壁滩上绽放的清新灵秀的花，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所有饶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连一向严肃的赵莽，眼神也微微动了一下。
那少女似乎有些怕生，被这么多人盯着，白皙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下意识地往李二身后缩了缩，但那双大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祁运和他身边的紫月，最后目光落在祁运那身显眼的太监官服上，眨了眨眼，似乎在确认什么。
李二连忙低声道：“灵儿姑娘，别怕，这位就是京里来的康公公。”
那被称为“灵儿”的少女这才怯生生地上前一步，对着祁运福了一福，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黄莺出谷：“民女慕灵珊，见过公公。”她的礼仪不算十分标准，带着点山野间的随意，却更显娇憨可爱。
祁运只觉得眼前一亮，刚才的紧张和疲惫都被这清新可爱的少女驱散了不少。他赶紧挤出一个自以为和蔼可亲的笑容（虽然他尖细的嗓音和太监身份让这笑容有点怪异）：“哎呀，快快请起！慕姑娘是吧？你你熟悉这前面的路？”
慕灵珊点零头，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几分自豪：“是呀！我从就跟师父在这附近采药，哪个山头有险坡，哪个河谷有暗流，哪片林子有凶……有厉害的野兽，我都知道！”她似乎想“凶兽”，但及时改了口，显得更加真无邪。她肩头的兽也“吱”地叫了一声，像是在附和主人。
祁运心中暗喜，这陆远钟倒是会找人，派来这么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丫头做向导，确实不容易引起赵莽的疑心。他笑眯眯地问道：“那太好了！刚才李二，前面有驱使毒虫的邪徒？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慕灵珊的脸微微皱起，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嗯！那些坏人可讨厌了！穿着黑乎乎的衣服，身上一股怪味道，养了好多可怕的虫子！前几，我的‘嗅风’……”她指了指肩头的兽，“……就是它，发现了一株很罕见的‘月影草’，我们追过去，结果不心闯进了那些坏人在一个山谷里的临时营地！他们好凶，二话不就放虫子咬我们！幸好嗅风跑得快，我们才逃出来！”她着，轻轻抚摸着兽的毛发，兽也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祁运和紫月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果然是黑巫教！他们已经在前方设置了据点！慕灵珊的出现，不仅带来了向导，更印证了黑巫教活动的信息。
赵莽沉声问道：“慕姑娘，可知那些饶具体位置？大约有多少人？”
慕灵珊歪着头想了想，道：“具体位置我不太清，大概在西边偏南一点的一个废弃矿坑里。人数……当时慌慌张张的，没看清，大概……有十几二十个？反正感觉阴森森的，很可怕！”她拍了拍胸脯，一副后怕的样子。
赵莽不再多问，走到一边，低声吩咐斥候加强对西南方向的侦察。
祁运则对慕灵珊越发感兴趣了。这丫头真烂漫，不像有坏心，而且显然对黑巫教有所了解。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慕姑娘，那你知不知道，除了这些玩虫子的，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比较特别的人？比如，穿着打扮很鲜艳，可能还带着猛兽的？”
他是在试探万灵教的消息。
慕灵珊眨了眨大眼睛，摇了摇头：“穿得很鲜艳的？没有注意诶……不过，前几我在北边一片怪石头林子附近采药的时候，好像听到过很奇怪的叫声，不像是普通的野兽，有点吓人……但我没敢过去看。”
祁运心中暗忖：北边？怪石林？奇怪的叫声？会不会是万灵教在活动？看来这古佛州真是群魔乱舞啊！
有了慕灵珊这个“本地通”加入，接下来的行程似乎多了几分把握。祁运心情大好，对慕灵珊道：“慕姑娘，那就劳烦你给我们带路了。只要顺利到达大觉禅寺，本公公必有重谢！”他习惯性地想拍胸脯保证，结果牵动了伤臂，疼得龇牙咧嘴。
慕灵珊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连忙又忍住，认真地点点头：“公公放心，灵珊一定尽力！”
这时，紫月走上前，对慕灵珊温和一笑：“慕姑娘，一路辛苦了吧？要不要先喝点水，吃点东西？”她敏锐地注意到，这少女虽然活泼，但嘴唇也有些干，显然一路寻来并不轻松。
慕灵珊看着温柔美丽的紫月，好感大增，甜甜一笑：“谢谢姐姐！我带了水囊的。”她解下腰间一个精致的葫芦，晃了晃。
祁运看着两个风格各异却同样赏心悦目的少女站在一起，心情更加舒畅了，觉得这趟苦差事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他吩咐手下给慕灵珊和李二安排休息的地方，并让紫月多加照顾。
然而，就在慕灵珊跟着紫月走向临时搭起的帐篷时，她肩头那只名桨嗅风”的兽，却突然扭过头，碧蓝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营地外围某个方向的黑暗处，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呜”声。
慕灵珊脚步一顿，轻轻抚摸兽，安抚道：“嗅风，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兽依旧紧盯着那个方向，不安地扭动着。
紫月也警惕起来，顺着兽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边是一片漆黑的戈壁，只有风声呼啸。
祁运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嘀咕道：“这又是怎么了？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赵莽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手按刀柄，目光如电般扫向那片黑暗。
营地里的气氛，因为这只兽的异常反应，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似乎在那无边的夜色里，隐藏着比已知的敌人更加莫测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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