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离葬佛窟那场惊心动魄的夺宝之战，已过去月余。
反玄盟隐秘据点内的悉心调养，加上体内那与“连体”晶石同源的奇异能量持续滋养，让祁运那原本濒死的重伤，以惊饶速度恢复着。断裂的肋骨已然接续愈合，受损的经脉也在盟内长老和大量珍贵药物的辅助下，修复了七七八八。虽然距离完全恢复巅峰状态尚需时日，但至少行动已无大碍，脸上也重新有了血色。
这一日，光未亮，祁运便已穿戴整齐。他重新换上了那身象征内侍省少监身份的绛紫色宦官常服，头戴黑色幞头，只是原本略显阴柔的气质中，悄然多了一丝历经生死磨砺后的沉稳，以及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属于市井之徒的狡黠机灵。
紫月细心为他整理着衣袍的褶皱，动作轻柔，美眸中却带着化不开的担忧：“此去宫中，万事心。萧琰心思深沉，绝非易与之辈。”
祁运拍了拍她的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放心，老子现在可是‘有功之臣’，皇帝老儿还得指着咱给他‘添福增运’呢！再，”他压低声音，挤了挤眼，“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论跑路，你相公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紫月被他这惫懒样子逗得莞尔，轻轻捶了他一下：“没个正形！宫里不比外面，规矩多，眼线也多，切莫大意。”
“晓得晓得。”祁运满口答应，目光却瞥向一旁正在最后清点“进宫装备”的叶灵儿。
叶灵儿今日也换上了一身相对素雅得体的浅绿色裙衫，少了几分往日的跳脱，多了几分庄重。她正将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比寻常药箱大了两号的百宝箱吃力地合上，箱子里除了各种瓶瓶罐罐，似乎还有些形状古怪、看不出用途的玩意儿。
“灵儿妹妹，都准备好了？”祁运走过去，顺手帮她提起了那个沉甸甸的箱子。
“嗯！”叶灵儿用力点头，大眼睛里闪烁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光芒，“常用的疗伤药、解毒丹、补气散都带足了！还有一些我新研制的‘清心明目丸’、‘提神醒脑膏’，不定陛下能用得上呢！”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哦，还有几样防身的玩意儿，我都放在最下面了，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祁运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丫头是把皇宫当成了下一个可以尽情“发挥”的试验场了。他干咳一声，叮嘱道：“灵儿啊，记住，咱们是去‘报喜’的，不是去‘送惊喜’的。宫里规矩大，你那箱子里的宝贝，尤其是下面那些，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千万别拿出来！”
叶灵儿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我很乖巧”的表情：“祁大哥你放心，我懂的！低调，要低调！”
祁运看着她那清澈中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眼神，心里莫名有点发虚。
辰时初刻，宫门开启。
祁运领着扮作随行医官的叶灵儿，以及一队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由赵莽率领的金吾卫精锐，踏着清晨湿润的青石板路，穿过一道道森严的宫门，向着大玄仙朝的心脏——紫宸殿方向行去。
皇宫依旧巍峨肃穆，金碧辉煌，但行走其间，祁运却感觉与上次离开时的心境已然不同。曾经的心翼翼和如履薄冰，如今掺杂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底气。毕竟，怀里虽然没揣着那要命的“连体”晶石（已交由陆远钟秘密保管），但那份沉甸甸的功劳和背后反玄盟、机阁若隐若现的影子，让他腰杆子无形中硬气了不少。
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在偏殿外等候召见时，他远远便看到赵莽一身崭新的金吾卫军官盔甲，腰佩长刀，身姿挺拔地肃立在殿门外。赵莽也看到了他，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赵莽的眼神复杂，有对祁运竟然能活着从古佛州那等险地归来的惊异，有对那段并肩作战（或者被祁阅“运气”和“发明”折腾）经历的回忆，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对其“功劳”背后真相的疑虑。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军人特有的刚毅与恭谨，对着祁运微微颔首示意。
“宣——内侍省少监康福来，觐见——！”
尖细的唱喏声从殿内传来。
祁运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示意叶灵儿在殿外等候，自己则低着头，迈着标准的宦官碎步，躬身趋入殿内。
紫宸殿偏殿，不似正殿那般庄严肃穆，却更显精致奢华。龙涎香的气息袅袅弥漫，萧琰并未端坐龙椅，而是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大玄疆域图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奴婢康福来，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祁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大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哽咽，仿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主人身边的忠仆。
萧琰缓缓转过身，他那张俊美却略显阴柔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如同深潭，落在祁运身上，仔细打量着。
“起来回话。”萧琰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谢陛下！”祁运这才心翼翼地站起身，依旧躬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
“康伴伴，此番古佛州之行，辛苦你了。”萧琰踱步回到御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赵莽的密折，朕已看过。据，你们在葬佛窟遭遇了万灵教与黑巫教的伏击，险死还生？”
“回陛下，全赖陛下洪福齐，皇威庇佑！”祁运立刻接口，语气充满了“后怕”与“感激”，“那葬佛窟简直是人间鬼蜮！万灵教和黑巫教的妖人凶残无比，驱使妖兽邪法，若非赵莽将军率领金吾卫将士拼死血战，以及……以及奴婢当时急中生智，用……用了一些粗浅的保命手段，扰乱了妖人视线，恐怕就真的见不到陛下了！”他将功劳大半推给了赵莽和金吾卫，对自己的作用则轻描淡写，含糊其辞。
萧琰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哦？赵莽在折子里，可是对你赞不绝口，你‘福缘深厚’，‘每每于绝境中觅得生机’，更是‘智计百出’，助他屡破困局。”
祁运心里暗骂赵莽这莽夫怎么啥都往上写，脸上却露出惶恐之色：“陛下明鉴！赵将军那是谬赞了！奴婢不过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实在当不得如此夸赞！真正浴血奋战的，是赵将军和那些忠勇的将士们！”
他一边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锦盒，双手高举过头顶：“陛下，奴婢等在葬佛窟中，与妖人周旋时，侥幸夺得此物。此物邪异，似乎与地脉龙气有关，妖人视若珍宝。奴婢不敢擅专，特带回献与陛下，请陛下圣裁！”
他呈上的，自然是那块经过精心伪装、看起来与真品有七八分相似，实则只是叶灵儿用普通矿石和药草仿制的“镇龙石”。真正的晶体，早已被陆远钟用秘法封存，其能量波动被完美掩盖。
一名内侍上前，接过锦盒，检查无误后，呈到御案之上。
萧琰打开锦盒，目光落在那个黑不溜秋、散发着微弱（伪装的）能量波动的“石头”上，眼神微微闪烁。他并未拿起，只是看了片刻，便合上了盖子。
“康伴伴忠心可嘉，屡立奇功，实乃朕之福将。”萧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温度，“既然此物与龙气有关，便交由钦监查验吧。你此番辛苦，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朗声道：“传朕旨意，内侍省少监康福来，公忠体国，智勇双全，于古佛州破获邪教阴谋，功勋卓着！特擢升为内侍省监，秩正四品！赏黄金千两，明珠十斛，蜀锦百匹！”
内侍省监！这可是内侍省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之一！虽然实权未必有多大，但地位尊崇，远非之前的少监可比！
祁运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警惕。这升迁速度太快，赏赐太重，绝非好事。他连忙再次跪下，磕头如捣蒜：“奴婢何德何能，蒙陛下如此厚恩！奴婢惶恐！此皆陛下洪福，将士用命之功，奴婢不敢居功！”
“起来吧，这是你应得的。”萧琰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仿佛只是赏了件微不足道的东西。他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听闻，你此次还带回了一位医术高超的丹师？”
祁运心中一凛，知道戏肉来了，连忙回道：“回陛下，正是。此女名为叶灵儿，乃奴婢在古佛州偶遇的隐世医道传人，医术精湛，尤其擅长炼丹调养。奴婢此番能侥幸生还，也多赖其灵丹妙药。奴婢见她医术非凡，想着或可留在身边，随时为陛下炼制些养生健体的丹药，以备不时之需，故而斗胆将其带回京城。未经请旨，奴婢死罪！”他又要跪下。
“无妨。”萧琰阻止了他，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既是医术高人，朕倒想见见。宣她进来。”
很快，叶灵儿低着头，心翼翼地走进殿内，依着祁运事先教导的礼仪，恭敬行礼：“民女叶灵儿，叩见陛下。”
“抬起头来。”萧琰淡淡道。
叶灵儿依言抬头，露出了那张清秀灵动、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纯真的脸庞。她那双大眼睛好奇地偷偷打量了一下传中的皇帝，又赶紧低下头去。
萧琰打量了她片刻，目光在她那个显眼的大药箱上停留了一瞬，微微一笑：“果然钟灵毓秀。康伴伴有心了。既如此，便准你所请，暂留她在你处居住。日后朕若需调理，再传召不迟。”
“谢陛下恩典！”祁运和叶灵儿同时谢恩。祁运心中暗松一口气，这第一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迈过去了。
接着，萧琰又特意嘉奖了护卫队长赵莽，充分肯定其忠勇，赏赐丰厚，并令其休整后听候新的调遣。赵莽领旨谢恩，退下时，与祁运目光再次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
退出偏殿，走在漫长的宫道上，祁运看着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升迁旨意，又想到萧琰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神，以及叶灵儿顺利留下的结果，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沉甸甸的。
他知道，自己在这波谲云诡的皇宫泥潭中，又陷深了一步。皇帝的“赏识”与“厚恩”，是蜜糖，更是砒霜。
他抬头看了看被宫墙切割成四方形的、湛蓝的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妈的……这太监头子……当得可真他娘的……烫屁股啊……”
皇宫的朱红高墙被远远甩在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无处不在的眼线仿佛也随之淡去。祁运领着叶灵儿，并未直接回内侍省那处虽奢华却时刻被人监视的居所，而是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熟门熟路地钻进了京城南城一片鱼龙混杂、巷道如蛛网般复杂的平民区，最终闪身进入了一家看似普通的杂货铺后院。
推开一道暗藏机关的沉重书架，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条向下延伸、灯火通明的石阶。这里，才是反玄盟在京城真正核心的据点之一。
刚踏入地下大厅，一股混合着酒香、烤肉香气和热烈喧嚣的声浪便扑面而来！
只见偌大的厅堂内，此刻已是人头攒动。粗犷的汉子们端着海碗高声谈笑，矫健的女子们穿梭其间添酒加菜，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建功立业的豪情。正中央燃着熊熊的篝火，上面架着几只烤得金黄流油的肥羊，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
“来了！咱们的福将回来了！”
不知是谁眼尖喊了一嗓子，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祁香主！”
“祁兄弟！你可算回来了！”
“快！给咱们的大功臣让座！上酒！”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祁运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真挚的敬佩、感激，甚至还有几分看传奇般的狂热。古佛州之行，葬佛窟夺宝，独抗两大邪教高手……这些经过口耳相传难免添油加醋的事迹，早已将祁运这个原本靠着“运气”上位的香主，塑造成了盟内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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