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听雪轩内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叶凌薇沉静的侧脸。
她面前摊开着几张纸，上面是她根据记忆和今日发现的线索，梳理出的关键人物与疑点。
二叔叶正德、兵部侍郎周显、北境军需、张管事、京西产业……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
“春儿。”她轻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春儿立刻推门进来：“姐，有什么吩咐？”
叶凌薇抬眸，眼神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交给你两件事去办，要隐秘，找绝对信得过的人。”
“姐您。”春儿神色一凛，知道必有要事。
“第一，仔细查一查二叔身边那个张管事。他手下有哪些人？常去哪些地方？特别是京西那边，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产业或者宅院，盯紧了。”叶凌薇指尖点零纸上“张管事”三个字。
春儿用力点头：“奴婢明白。那张管事是二老爷的左膀右臂，平日里看着低调，实则管着二房不少见不得光的营生。奴婢有个远房表哥，就在西市街面上做些买卖，人机灵，嘴巴也严实，可以让他帮忙留意。”
“很好。”叶凌薇赞许地看了春儿一眼，这丫头如今越发得力了，“告诉他，事情办好了，少不了他的好处，但若走漏半点风声……”她语气微冷。
春儿连忙道：“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定不会让人察觉是咱们听雪轩在查。”
“第二，”叶凌薇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想办法探听一下，二叔被关进祠堂偏院这些日子，外面可还有人试图与他传递消息？特别是……与兵部周侍郎府上有关的。”
春儿倒吸一口凉气：“兵部侍郎？姐，这……”
“怕了？”叶凌薇看着她。
春儿立刻挺直腰板：“不怕！姐要查，奴婢就去查！只是……这周侍郎是朝廷大员，门第高，咱们的人恐怕不易接触到。”
叶凌薇微微一笑，拿起桌上那张精美的请柬：“三日后，程府的赏梅宴，周侍郎的夫人和女儿，或许也会在场。”
春儿眼睛一亮：“姐的意思是……”
“不必刻意打探，免得打草惊蛇。”叶凌薇淡淡道，“只需留意些流言蜚语，看看周府近日有无异常即可。有时候，女眷们的只言片语，反而能透露出意想不到的信息。”
“是，奴婢懂了！”春儿心领神会。
“去吧，心行事。”
春儿退下后，叶凌薇吹熄疗，独自坐在黑暗中，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映亮她沉静如水的眼眸。
她知道，自己正在撬动一块巨大的顽石。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反噬。
但，她别无选择。
翌日清晨。
叶凌薇照例去给老太君请安。
寿安堂里暖烘烘的，老太君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正由丫鬟伺候着用红枣燕窝粥。
见叶凌薇进来，老太君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薇儿来了，快坐。用过早膳没有？陪祖母再用些。”
“谢祖母，孙女用过了。”叶凌薇乖巧地坐到榻边的绣墩上，接过丫鬟递来的热茶捧在手里，“看祖母精神健旺，孙女就放心了。”
老太君叹口气，拉着她的手：“这侯府如今能这般清净，多亏了你。只是……苦了你了，年纪轻轻，就要担起这么重的担子。”
叶凌薇垂下眼睫：“为祖母分忧，是孙女的本分。只要祖母安泰，兄长平安归来，孙女再辛苦也值得。”
提到叶家长孙，老太君眼神一黯，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你兄长……定会吉人相的。”
正着，外面传来些许动静。
老太君蹙眉：“外面怎么回事？”
珊瑚忙出去查看，片刻后回来，脸色有些古怪，回禀道：“老太君，是……是二房那边的彩月，王氏夫人夜里睡得不安稳，想求些安神的香料。”
老太君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佛堂清静地，要什么安神香料？让她回去！”
珊瑚应声去了。
叶凌薇端着茶盏，不动声色。王氏被夺了诰命关进佛堂，没了往日的威风，连身边的丫鬟也敢借着由头出来探头探脑了？是想打听消息，还是不死心，想寻机会递话出去？
看来，二房虽然倒了，但那些不安分的心，还没死透。
从寿安堂出来，没走多远，就在回廊拐角处，迎面碰上了端着空食盒的彩月。
彩月显然没料到会撞见叶凌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避开，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屈膝行礼：“大姐。”
叶凌薇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没话。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淡然，让彩月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手指紧紧抠着食盒边缘。
“是……是夫人……不，是王氏她……”彩月试图解释。
“佛堂清苦，委屈你了。”叶凌薇忽然开口，声音清淡。
彩月一愣，连忙道：“奴婢不委屈，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嗯，知道是本分就好。”叶凌薇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安分守己，方能长久。你是不是？”
彩月心头一跳，总觉得大姐话里有话，背上沁出冷汗来：“是……大姐教训的是。”
“去吧。”叶凌薇不再看她，带着春儿和菊径直离开。
直到走出很远，彩月才敢抬起头，看着叶凌薇远去的背影，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这位大姐，如今是越发威严了，一个眼神就让人心里发毛。
回到听雪轩，不到午时，春儿就带来了消息。
“姐，打听过了。”春儿凑近低声道，“那张管事，这几日确实有些反常。二老爷被关后，他表面上老实待在府里分配的那个院子里，但奴婢那表哥，他手下的一个厮，这两总往京西的永丰粮行跑，看着不像采买寻常物事，鬼鬼祟祟的。”
“永丰粮行？”叶凌薇蹙眉，这个名字，在她发现的那些账册里似乎出现过，标记为“暗”。
“对，那粮行规模不大，位置也有些偏。”春儿继续道，“而且，表哥还，昨傍晚，好像看到张管事本人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从后门溜出府了，方向……好像也是京西那边。”
叶凌薇眼神一凝。果然！二叔虽然被圈禁，但他外面的爪牙并没闲着！这张管事，肯定是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或者……是在替二叔与外界联系！
“让你表哥继续盯着永丰粮行和张管事，特别是注意有没有生面孔，或者……与官面上的人接触。”叶凌薇吩咐道，“务必心，安全为上。”
“是！”
“周府那边呢？”叶凌薇问。
春儿摇摇头：“周府门禁森严，暂时没什么特别的消息。不过，奴婢打听到，周侍郎的嫡女周婉茹，性子骄纵，是各种宴会的常客，三日后程府的赏梅宴，她八成会去。”
周婉茹……叶凌薇默默记下这个名字。骄纵么？骄纵的人，往往口风不严。
下午，叶凌薇正在书房临帖，菊气呼呼地进来了。
“姐，您猜怎么着？二房那边，真是贼心不死！”
“怎么了？”叶凌薇笔下未停。
“奴婢刚才去针线房，听到两个婆子在嚼舌根，……二老爷在祠堂偏院病了呢！”菊忿忿道，“什么忧思过甚，感染风寒，身边没人细心照料，可怜见的！我呸！分明是想造势，博同情，想让老太君心软呢！”
叶凌薇笔尖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氤开一团。
病了？
是真病，还是苦肉计？
前世二叔就惯会用这种手段，装病卖惨，引得祖母心软，一次次原谅他的过错。
“请大夫瞧了吗？”她问。
“请了，是常来府里的李大夫。”菊道，“可谁知道李大夫有没有被收买？”
叶凌薇放下笔，沉吟片刻：“去，把这话‘不经意’地透给老太君身边的珊瑚姐姐知道。记住，只听到下人议论二叔病了，别提别的。”
菊眨眨眼，明白了：“姐放心，奴婢知道怎么！”
老太君如今虽信任她，但对二叔毕竟还有母子之情。直接阻止老太君关心儿子，反而落了下乘。让老太君自己听到风声，自己派人去查问，效果更好。
果然，傍晚时分，寿安堂就派人去祠堂偏院仔细询问了一番，还重新请了另一位王大夫去诊脉。
回报的结果是，叶正德确实有些咳嗽，但并无大碍，只是心情郁结，需要静养。
老太君听了，沉默良久，最终只叹了口气，吩咐下人按时送药，并未有其他表示。
叶凌薇得知后，心中冷笑。苦肉计第一回合，效果不佳。
晚膳后，华灯初上。
叶凌薇借口散步消食，带着春儿，慢慢踱到了距离祠堂不远的一处花园。
这里位置偏僻，平日少有人来。冬夜寒冷，更是寂静无人。
她站在一株老梅树下，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祠堂偏院那紧闭的院门。
院内只有一两点昏暗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透出一股萧索凄凉。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灰色棉袄、缩着脖子的厮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个食盒，左右张望了一下，便快步朝着与主院相反的方向走去。
看那方向，似乎是通往府中后角门的路。
这么晚了，一个祠堂偏院的厮，提着食盒要去哪里？
叶凌薇与春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虑。
“姐，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春儿低声道。
叶凌薇摇摇头：“不必。打草惊蛇。”
她看着那厮消失在路尽头，眼神冰寒。
二叔啊二叔，你果然不甘寂寞。
也好。
你动得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我倒要看看，你这出戏，还能唱到几时。
网，已经撒下去了。
就等着鱼儿，自己撞进来了。
叶凌薇拢了拢斗篷，转身，踏着清冷的月色，从容离去。
身后的祠堂偏院，如同一个沉默的囚笼，也是……一个酝酿着阴谋的巢穴。
风暴，正在无声地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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